顾迟褪去那身冰冷盔甲，只着一身玄色中衣，他拿起石桌上的一方汗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
“说得不错，传闻昭阳公主心性刚烈，在深宫中长大，也必定是颇有手段的。我这边没法拒绝皇帝，只能借口北境尚未安定，怕误公主终生。皇帝说了，半年之内，不管北境情况怎么样，必须回京完婚，届时，他会‘亲自’为我主婚。”
顾迟特意加重了亲自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朝中那些老臣本就忌惮我功高盖主，皇帝还给我戴了副‘准驸马’的紧箍咒，不知情的定以为这位‘明君’极满意、器重我呢。苦了我这后半年啊，既要抵御外敌，说不定还要防他派来的刺杀。就算我侥幸不死，回来也得娶一名眼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脚尖用力碾着地面的沙土，仿佛脚底踩着的是皇帝的狗头。
“从此我顾迟，就是被拴上金链子的有功之犬，替他看家护院，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林澈听着顾迟那句自嘲，心中的无名火“蹭”一下就窜了上来。
“狗！我让你当狗了吗？！我他妈从另一个时空跑过来，是让你娶个公主当眼线？给那个狗皇帝当看门狗的？顾迟，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他几步冲到顾迟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顾迟被他揪着衣领，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顾迟抬起手，覆在林澈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背上。
“林澈，松手。”
他确实被眼前这个为自己而暴跳如雷的青年给暖到了，轻轻拍了拍林澈的手背，无奈又纵容着他。
“别把我的衣服扯坏了，这料子……很贵。”
林澈被他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噎了一下，胸中的火气一下熄了大半。他愤愤地松开手，没好气地在顾迟那身玄色中衣上胡乱抹了两把，像掸灰似的。
“贵？再贵有你的命贵吗？”林澈翻了个白眼。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脑子也开始重新转动起来。
“直接掀桌子动静太大，容易把自己也砸进去。”
林澈摩挲着下巴，看向别处。
“那狗皇帝不可能只有昭阳公主一个孩子吧，他总有儿子吧，太子是谁？或者说，他讨厌哪个皇子，哪个皇子最想让他死？”
顾迟看着林澈这跳脱的反应，也是真被他逗乐了，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他反手拉住林澈的手腕，将他带到演武场边缘的石阶上坐下。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拿起腰间的水袋喝了口水，向他娓娓道来，
“太子乃皇后嫡出，虽中庸，但背后有庞大的世家势力支持。三皇子生母早逝，自幼便是贵妃抚养，心机似海，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各处。最后还有一位，被软禁在冷宫已有十余年的七皇子。目前朝中暗流涌动，太子党与三皇子党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倒形成了种微妙的平衡。”
林澈盘腿坐在石阶上，从地面上捡起几块小石子，在掌心掂量、抛接着。
“太子虽中庸，但背后站着的那群老东西可精着呢，不好办。三皇子心机深，党羽多，这种人嘴上可能答应着，事后立马过河拆桥，合作起来风险太大。”林澈把玩着石子，剖析目前的局势。
他再次抛起，石子落下时一握，将那几块碎石攥在掌心。他侧过头，看向顾迟，眼底尽是狡黠。
“这个七皇子，有点意思。”
他咧嘴一笑，露出那对标志性的小虎牙，
“被软禁在冷宫十几年……这种人，要么早就被逼疯认命了，要么就是个能把所有恨意和野心都藏在骨头缝里，等待时机的狠角色。而且他除了烂命一条，一无所有。这种人，才最需要你，也最不会背叛你。”
顾迟安静地听着，他的想法其实也如林澈的分析一般。但这种情况，除了七皇子自身，跟他们给予的外力帮助，还要拼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七皇子名为云深，字枝处。他母亲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据说因容貌酷似皇帝的某位旧爱而得宠，却在生他时难产大出血而死。他自幼便不得圣心，七岁那年，因在祭天大典上失仪，其实就是年纪小，不小心摔倒而已。皇帝觉得他破坏了仪式的庄严，那之后他便被幽禁在冷宫，对外声称是‘体弱不宜走动，多在殿中修养’。”
一个被父亲遗弃，被众人唾弃的皇子，皇帝如不是念及他那位酷似旧爱的生母，或许早借口将他处死了。
顾迟转过头，看着林澈。
“所以，你想选他？”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没答应也没拒绝，而且把选择权交到了林澈手里。“扶持一个被所有人遗忘、厌弃的皇子，去对抗手握重权的太子和三皇子。林澈，这很难。”
“难？”林澈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从石阶上跳下来，丢下石子，拍了拍附着在手上的石子碎屑，转过身，逆着夕阳的光，面对着顾迟。金色的光线在他发梢和肩膀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那也比你未来被皇帝当狗耍，砍成臊子强！反正你也死不了，怕啥！就是……凌迟的时候会有点疼哈……”林澈说到后半句时，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头。
得亏他们讨论的时候周围没人，要要被旁人听了去，传进皇帝耳里，都够诛他们八百回九族了。
他走到顾迟面前，微微下蹲，双手撑在膝盖上，与坐着的顾迟平视。
“而且就是因为难，才好玩啊。”他咧开嘴，笑容张扬，
“你想想，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太子和三皇子身上，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们悄悄把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七皇子从泥潭里捞出来，洗洗干净，再通过我们的手段把他推到那个最高的位子上……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带劲！”林澈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逆风翻盘的戏码。
顾迟被林澈一通开导下来也释然了，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林澈柔软的头发，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好，那我们就试试，不成功我可就要被他们片成片儿了”
“害，哪有还没开始就说丧气话的。”林澈站直身体，拉起顾迟小臂。
“我们先回房讨论清楚第一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冲到冷宫，跟那位七皇子说‘嘿，兄弟，我们帮你夺嫡吧’？”
顾迟被他这比喻逗得笑出了声，他站起身，将手搭在林澈的肩上往寝堂走。
“第一步，自然是先去见见这位传闻中的七皇子，看看他究竟是认命了，还是能忍辱负重的狠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