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阳岛下的暗流】
一
一周后，加格达奇铁路医院后楼。
正午日头白得晃眼，积雪反光，把80年代刷黄的外墙照成了新漆。陆晏珩左肩缠着厚厚绷带，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出来晒太阳。身后，林羡抱着一只军绿色挎包，小跑跟上。
“慢点，轮子要碾冰了！”她喘着白雾，声音像刚化开的糖。
男人抬手，示意护士停住，偏头看她：“再不出来透气，我就要长蘑菇了。”
林羡撇嘴，把挎包往他怀里一塞：“那就长吧，反正有人替你浇水。”
包里是一瓶自配的“麦乳精高钙饮”——赵芽芽指导、李杏赞助奶粉、她亲手摇匀，外加两颗压成粉的多维葡萄糖。2025年营养学混搭1983年物资，违和却实用。
陆晏珩拧开盖，仰头灌两口，喉结滚动。林羡盯着，忽然想起公司茶水间里那些“健身党”蛋白粉，心里偷笑：要是给他配个摇摇杯，估计能带货。
“味道？”她问。
“甜。”他中肯评价，却把瓶子递回，“你也喝，瘦得风都能吹跑。”
林羡刚想回嘴，远处传来喊声：
“陆营长——电报！”
通信员小武踩着雪橇似的解放鞋，飞奔而来，手里扬着黄色信封。
二
电报内容很短，却带着火星——
【K14+600再现可疑爆点 军区令你部即刻南下太阳岛 配合地方排爆 限二十四小时内抵达】
落款：军区作战值班室 1983.11.15
太阳岛，不是哈尔滨那个风景区，而是大兴安岭腹地一处军事试验靶场。去年冬天开始修建，对外称“伐木新线”，实为秘密弹药库。
林羡的心“咚”地坠到脚底——
原历史里，太阳岛排爆发生在11月17日，因为处置不当，造成三死五伤，其中一名排长姓陆。
她猛地抓住轮椅扶手，指尖泛白：“你不能去！”
声音太大，引得周围病号纷纷侧目。陆晏珩抬手，示意护士先离开，才握住她手腕，把人拉到背风处。
“小声点。”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是现役，命令下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我知道结果！”林羡急得眼眶发红，“你会——”
“会什么？”他眸色深沉，像一口古井。
她语塞。穿越者的金手指，说出来就是妖言惑众；她只能死死攥着他病号服的袖口，仿佛这样就能把历史拽住。
陆晏珩却忽然笑了，笑得极浅，像雪面掠过一丝风：“林羡，你不是说换你守着我吗？那就跟我一起去。”
三
南下的命令来得又急又狠。
半小时后，医院门口停了两辆解放141，车厢蒙着厚帆布，车牌用红布条遮住——战时惯例。
林羡被编入“临时卫生组”，赵芽芽是组长，她成了“见习卫生员”，发了一件真正的白大褂，口袋别着红十字臂章。
陆晏珩因伤被特批“坐驾驶室”，副驾位置留给他，既是指挥员，也是病号。
卡车发动，喷出一股黑烟。林羡透过帆布缝隙，看见医院后楼窗户上，一群病号挥着手，像送别，又像提前默哀。
她抱紧医药箱，指节发白——
箱里，除了1983年的碘酒、纱布，她还偷偷塞进去2025年的“宝藏”：
① 一小瓶高浓度破伤风免疫球蛋白（她穿越时公司刚发的体检福利，低温保存，还剩最后一点）；
② 一包一次性无菌敷贴（手机相册里“露营必备”截图，被她照着在铁路商店买到山寨版）；
③ 半板阿莫西林胶囊——从赵芽芽的“战备药”里抠出来的，被她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封好，写上“特效消炎药”。
这些“外挂”够不够改变结局？她不知道，但总得试。
四
卡车在林海里颠簸，雪掩路面，司机全靠路标和树冠辨认方向。
林羡被颠得七荤八素，却死死盯着驾驶室里那道背影——他左手吊着绷带，右手却握着一张手绘地图，不时与司机低语，指向分叉路口。
傍晚时分，车队驶进一处山坳，四周全是白桦林，夕阳照在树皮上，像给雪地撒了一把碎金。
命令要求“二十四小时内抵达”，他们提前六小时完成，却不敢松懈——排爆点就在前方五百米处的冰面下。
冰面下，是太阳岛地下弹药库的通风口。昨夜，巡逻犬在附近刨出一只生锈木箱，箱内是二战时期遗留的航空炸弹，引信裸露，被冻土挤压，随时可能爆炸。
五
临时指挥所，是伐木工人的废弃木屋。
一盏汽灯吊在梁上，黄光照着围桌而立的军官们。林羡被安排在角落，负责给每个人倒水——实际是监听伤情，随时待命。
作战参谋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圈：“炸弹位于冰层1.2米处，周围有泉眼，白天温度回升，冰面开始渗水，震动系数增加。”
“方案一：人工挖掘，风险高，但精准；方案二：引爆，安全距离至少三百米，可附近就是林场居民区。”
众人沉默。
陆晏珩开口，声音带着连夜奔波的沙哑：“我选方案一。我带三个人，挖一条‘L’型导爆沟，把弹体整体移到冰层外，再集中销毁。”
“你的伤——”
“左手不影响右手。”他抬眼，目光冷冽，“我熟悉冰雪结构，也知道怎么和炸弹打交道。”
林羡心口一紧，指尖掐进掌心。
六
夜里九点，排爆开始。
冰面被汽灯照得惨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四道弯腰的黑影——陆晏珩、排爆手大刘、两名工兵，腰间系着麻绳，另一端固定在远处树干。
林羡站在警戒线外，医药箱搁在脚边，呼吸间全是白雾。她每隔十秒就看一次表，秒针每走一步，都像在她心上割一刀。
冰镐敲击声，一下一下，脆而冷，像死神在敲门。
忽然，“咔——”一声裂响，冰面绽开一条缝！
“退！”陆晏珩低喝。
四人同时后仰，冰层“哗啦”塌陷，炸弹露出半边——锈迹斑斑，尾翼扭曲，引信处凝结着冰晶，像给死亡加了层糖霜。
排爆手大刘用钢尺量引信角度，声音发抖：“冻土压弯了撞针，轻微震动就——”
话音未落，冰面再次“咔嚓”一声，炸弹竟整体下滑十厘米！
“稳住！”陆晏珩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握住弹体顶部，左手……是那只还缠着绷带的伤肩！
血瞬间浸透病号服，他却纹丝不动，声音冷得像冰碴：“大刘，上导爆索。”
“营长，你的伤——”
“别废话！”
导爆索贴弹体，一圈，两圈……每绕一圈，林羡心脏就跟着停跳一拍。
终于，导爆索固定完毕，四人同时发力，将炸弹缓缓移出冰坑。
就在弹体脱离冰面最后一秒，“嗤——”一声轻响，引信冒出一缕白烟！
“卧倒——”
陆晏珩反手一甩，把炸弹推进导爆沟，整个人扑上去，用身体压住弹体——
“轰！！！”
雪雾冲天，冰屑四溅，冲击波将周围白桦拦腰折断。
林羡被气浪掀翻，耳膜嗡嗡作响，却顾不得疼，爬起就往爆点冲——
雪地上，一道人形凹坑，周围散落着弹片与血点。
凹坑中央，陆晏珩仰面躺着，军大衣被炸成碎片，左肩血肉模糊，却仍死死攥着半截导爆索。
“陆晏珩——”
林羡扑过去，手指颤抖去摸他颈动脉——
跳动，微弱，却坚定。
她眼泪砸在他脸上，混着血，开出朵朵小红花。
七
急救在雪地进行。
林羡用2025年的“外挂”快速处理：破伤风免疫球蛋白一针下去，阿莫西林粉末撒进伤口，再用无菌敷贴加压包扎。
血渐渐止住。
担架抬上卡车时，陆晏珩短暂醒来，目光涣散，却准确找到她的方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别害怕……我命硬，阎王爷……不收。”
林羡握住他手，把那只上海牌腕表扣回他腕间，表盖敲出“嗒”一声脆响——
“这一次，阎王爷必须收我的请假条。”
她俯身，在他染血的掌心，轻轻印下一吻。
雪停了，月亮挂在林梢，像一块冷白的表盘，见证1983年11月15日的夜晚——
有人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本该属于历史的死亡；
也有人用带着2025年温度的唇，把命运强行吻偏了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