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柱从赵德元府邸出来,不自觉又来到廊下的花圃。只见两位老人在花丛间穿梭,专注查看牡丹生长情况。看着这一幕,王二柱心中五味杂陈。他缓缓转身,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然出卖了友人。 王二柱攥着沉甸甸的铜钱往家走,巷口倪屠户在肉案前吆喝着。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钱袋,喉结上下滚动,走上前,指着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没吭声。
倪屠户心领神会,熟练地用土纸包好肉,递给他,满脸堆笑:“两斤五花肉,一共三十文钱。” 王二柱哆嗦半天才掏出一摞钱,数出三十文给倪屠户,把肉揣进怀里,匆匆往家赶。
推开自家那扇老旧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媳妇正蹲在灶台前刮发黑的红薯皮,见他进来,慌忙用围裙擦手:“你回来啦,赵老爷那边……” 他没说话,只把钱袋往桌上一掼,一百贯铜钱碰撞的脆响让妇人猛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惊喜。 “孩儿的药钱有着落了!” 妇人伸手攥住钱袋。 角落里传来怯生生的一声:“阿爷。” 孩儿抱着膝盖缩在炕角,枯黄的小脸衬得眼睛格外大。
王二柱喉头发紧,去年冬天孩儿染了风寒,郎中开的方子至今药还没抓全。他想起柳月圆平时总送些晒干的金银花,说能清热解毒。 一家人吃了肉,娘子和孩儿便甜甜睡去。 可王二柱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根,那里还堆着廊下花圃用剩的草木灰。 他想起柳老伯移栽牡丹的法子,记得柳月圆说要在根须裹上拌了艾草灰、桑皮、蒲公英汁的泥浆,还得在寅时带露起苗,说是 “借地气养根”。
那时他蹲在旁边看了三天,柳月圆总爱打趣说:“二柱你记着,这花跟人一样,得顺着性子来。” 他也曾真心佩服柳月圆。有次花圃闹黑斑病,她跪在泥地里,用毛笔蘸着草药汁挨个涂抹叶片,指甲缝里全是绿渍。“这病得趁露水没干时治,药液才能渗进纹路里。” 她额角碎发沾着汗珠,却笑得比蜜桃还甜。
那时他常想,要是自己有这本事,何苦守着三分薄田饿肚子。 可现在,那些曾让他心头发热的技艺,正化作沉甸甸的钱躺在桌上。媳妇数钱的手指在颤抖,数到第三十贯时突然哭起来:“前儿张婆子还来说亲,说只要咱能凑出彩礼,就把她侄女许给咱大娃……” 王二柱猛地坐起身,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起赵德元府里那杯香茗,琥珀色茶汤里浮着细小银毫,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金贵的东西。 柳月圆教他辨认虫灾的秘笈还在怀里揣着,纸角都磨得起了毛边,上面有她清秀的字迹:“红蜘蛛怕烟梗水,需午时喷洒方有效。” 天快亮时,他终于拿定主意。揣着写满秘诀的麻纸出门,路过柳家旧宅时脚步顿了顿。断墙里探出几枝金菊,恍惚间像是柳多盛当年亲手栽的品种。他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他现在是赵府的人了。
王二柱沿着护城河缓缓前行,水面上漂着几片残荷。他不禁想起柳多盛当年教他如何在荷池取泥改良花土的情景,老人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捏着他的手腕,那力道重得仿佛能留下红印,嘴里还念叨着:“二柱你记牢了,养花先得养土,做人得先有骨气。”
他伸手摸出怀里的药方,那是赵德元赏给他给孩儿治风寒的药。药香与铜钱的铜锈味一同钻进鼻孔,竟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得赶在出发前给孩儿煎上一副新药。 药抓好后,他再次路过廊下花圃。
此时,蔡老伯和孙婆婆正忙着给牡丹培土,竹筐里的草木灰撒得均匀又厚实。王二柱躲在槐树后看了半晌,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去年此时,柳月圆也是这般蹲在花圃里,鬓边还别着一朵刚摘的白玫瑰。 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对两位老人说道:“等柳月圆回来,麻烦跟她说一声,二柱要去西河了。”“好嘞,一定转告。”孙婆婆随口应和道。
王二柱转身离去,脚步格外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影子上。怀里的钱袋硌得胸口生疼,却又烫得让人舍不得松开。或许到了西河,把那些技艺全都教给林义堂,就能换来安稳的日子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却始终没敢回头再看一眼那片亮着灯的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