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碎石还在滚动，身后遥远的爆炸声浪终于被废墟的死寂吞没。老李引爆认知结晶的闪光，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灼烧，带着一股硝烟和血肉蒸发的焦糊味，顽固地滞留在空气里，比废墟本身的气息更令人窒息。
陈末靠在一段扭曲的钢筋水泥断墙后，身体顺着粗糙的墙面滑坐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感觉到脱力，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从心脏的位置开始，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艾汐沉默地跪坐在他身旁，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目光低垂，望着地面上混杂着暗红色痕迹的泥土。
没有人说话。寂静像湿透的棉被，沉重地压在两人身上。
老李最后的样子，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麻木、眼神浑浊的老头，在掏出那枚珍贵的高能结晶塞进他手里时，眼神里却有一种近乎解脱的锐利和决绝。“渡鸦死了……”这句话不是遗言，更像是一个信号的传递，一个身份的交接，一种沉甸甸的责任，硬生生砸在了陈末的肩上。
愤怒吗？有的。对静滞院，对院长，对定义守序局，对那个疤脸队长，对这片吃人的废墟，对这操蛋的世界。一股灼热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在他的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
悲伤吗？更多的是一种空。一个刚刚出现的、给予过他们关键帮助的盟友，一个可能连接着更广阔世界的引路人，就这么在眼前化为了灰烬，为了给他们争取几分钟的逃亡时间。
这种牺牲，太大，太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像两条失控的毒蛇，在他体内疯狂撕咬、纠缠。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不是之前认知过载的那种撕裂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灵魂本身的震荡。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断墙不再是断墙，而变成了蠕动着的、不可名状的阴影；风声也不再是风声，里面夹杂了无数细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哀嚎。
是认知污染加剧了？还是他自己的精神终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末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肉体的痛楚来锚定即将涣散的意识。但他发现，就连这痛感也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油脂。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直沉寂的编辑器，突然动了。
不是他主动去唤醒的，而是它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浓酸的心脏，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搏动起来！那种感觉异常恐怖，仿佛一个异物在他大脑深处疯狂地膨胀、收缩，试图破壳而出。
“呃……”陈末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陈末！”艾汐惊慌地扶住他，她的手触碰到他的额头，却被那烫人的温度吓得缩了一下。
陈末已经无法回应。他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了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光怪陆离的领域。
编辑器那原本黯淡、死寂的界面，此刻正被一种无法形容的色彩冲刷着。那不是稳定的光，而是如同极光般扭曲变幻、又带着污浊油彩般质感的诡异流光。界面的边缘在融化，又在重组，原本相对规整的图标和文字仿佛被扔进了搅拌机，碎成一片混沌。
老李牺牲时那决绝的眼神，与静滞院护工冷漠的面孔，与认知蜉蝣狰狞的荧光，与废墟荒凉的景象，与空气中弥漫的、无数逝者残留的认知碎片……所有这些图像、声音、情绪，都变成了最原始的数据流，被那狂暴搏动的编辑器贪婪地吞噬、搅拌、解析。
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他求生的欲望，他对力量的渴望，与外界无所不在的认知污染产生了某种危险的共鸣。编辑器不再是单纯的工具，它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一个以他激烈情绪为食、以环境污染为养料的寄生体，正在发生着某种本质上的蜕变。
痛苦达到了顶点，陈末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内部的风暴彻底撕碎时，一切骤然停止。
那种濒临爆炸的膨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稳固感。
他“看”向意识深处的编辑器界面。
界面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相对简洁、带着几分科技感的线条和光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甚至带着几分邪异美感的风格。界面的底色变成了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暗色，上面流动着难以察觉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细微光丝。整体的布局更加复杂，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几何符号和不断微微变幻的纹路。
最引人注目的，是界面中央，一个如同黑色漩涡、又仿佛一颗缓缓旋转的混沌星云般的图标被点亮了，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图标旁边，浮现出几个扭曲的、仿佛活着的字符——【混沌之契】。陈末瞬间理解了它的含义，这就是之前那个充满警告的【混沌抽卡】功能的完全体，它不再是被动解锁的选项，而是成为了编辑器核心功能的一部分，时刻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几乎同时，他感觉到编辑器与外界环境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联系。空气中那些原本只是带来干扰和痛苦的、逸散的认知能量碎片，此刻仿佛变成了可以被感知的、细微的光点。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远处刚才爆炸发生的地方，以及更广阔的废墟中，散布着一些更加明亮、更加凝聚的“光团”——那是未定义生物被击杀后可能析出的认知结晶，以及某些强烈情绪或事件残留的认知印记。
一种本能般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下意识地“引导”着编辑器，去触碰、去捕捉那些最近的、微小的能量光点。
过程并不轻松，像是一个刚学会呼吸的婴儿，第一次尝试主动控制自己的呼吸肌。但渐渐地，他感觉到一丝丝微凉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透过这种无形的联系，被吸入编辑器内部。虽然每一丝都微不足道，但那种持续不断的、主动“进食”的感觉，清晰无比。界面的一个角落，一个新的符文亮起——【汲魂之触】。这应该就是可持续获取能量的途径，【认知碎片吸收】。
随着这些外来能量的汇入，以及编辑器本身蜕变完成的稳固，陈末感觉到自己之前那种虚浮、濒临崩溃的认知状态，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凝实、坚韧。他仍然停留在3级的认知层级，但仿佛已经站在了这个层级的顶峰，触手可及下一阶段的屏障。这是一种质的沉淀，而不仅仅是量的积累。
蜕变完成了。
编辑器安静下来，但那是一种蕴藏着巨大能量的、活物般的安静。它不再是死板的工具，而更像是一个与他共生了一部分的、神秘的器官。
陈末缓缓睁开眼睛，额头上满是冷汗，但眼神却不再涣散，而是带着一种经历剧痛和混乱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锐利。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能感受到那潜伏在意识深处的、已然不同的力量。
艾汐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陈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艾汐，投向废墟深处那片永恒的昏暗。他感受着编辑器与这片死亡之地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能量交换，感受着【混沌之契】那无声的召唤与警告。
“老李不能白死。”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底下是冻结的火焰，“我们要活下去，然后……讨回来。”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旋转的混沌漩涡图标旁，那里有一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更加细微的小字，像是一个古老的箴言，又像是一个冰冷的提醒：
【认知污染风险随层级提升而降低。】
这意味着，想要安全地使用这危险的力量，就必须变得更强。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每一步都踏在疯狂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认知污染的微粒似乎不再那么令人作呕，反而变成了一种……潜在的养料。
蜕变，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黑暗，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层不同意味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