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用命换来的短暂安全，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废墟永恒的危机之上。陈末和艾汐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坍塌角落，由几块巨大的预制板斜靠成一个勉强能容身的三角空间。外面风声呜咽，偶尔传来远处不知名生物的怪异嘶鸣，更远处，似乎还有能量武器开火特有的嗡鸣——定义守序局或者静滞院的残余力量，显然并未放弃搜捕。

时间在这里变成了缓慢流淌的毒液，每一秒都在侵蚀着那点可怜的安全感。陈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板，编辑器界面在意识中静静悬浮。能量槽显示着【19.7%】。这点能量，别说对抗可能出现的追兵，就连维持编辑器的基础感知和【汲魂之触】缓慢吸收环境中稀薄的能量碎片，都显得捉襟见肘。

艾汐蜷缩在他身旁，呼吸轻浅，她似乎在尝试用那种独特的倾听方式感知外界，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警惕。老李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沉默，成了他们之间主要的语言，但这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沉重的东西，堵在了喉咙里。

陈末的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编辑器界面中央那个最醒目、也最令人不安的图标——【混沌之契】。那旋转的、仿佛能吞噬心神的混沌星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它就像摆在瘾君子面前的毒品，明知道后果难料，却总能找到理由去触碰。

“力量……需要力量……”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反复低语。没有力量，就像现在这样，只能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连自保都成问题，更何谈复仇，何谈活下去，何谈去探究那个坐标背后的秘密？老李的牺牲，也将变得毫无价值。

他想起了静滞院里那个冷漠的世界，想起了疤脸队长和王哥狰狞的嘴脸，想起了院长那冰冷宏大的意念，想起了定义守序局巡逻队精准而无情的攻击。软弱，在这个世界就是原罪。

能量缓慢地爬升到了【20.1%】。

就像一个临界点被突破了。

陈末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他看了一眼艾汐，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清澈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询问。陈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他不能把她也拖入这明显的危险之中，至少，在事情发生之前不能。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编辑器。这一次，他主动地、决绝地将意念聚焦在了那个混沌漩涡之上。

【是否启动【混沌之契】？警告：认知污染风险极高，可能引动未知存在注视。能量需求：最低10%】

冰冷的提示文字浮现，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残忍。

没有犹豫。陈末的意念如同按下扳机的手指，狠狠地“确认”了选择。

“轰——！”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颅内炸开！

但与第一次在静滞院房间里的完全失控相比，这一次，痛苦虽然依旧猛烈，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框架”。他的意识没有被瞬间撕成碎片，而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光怪陆离的通道。无数难以理解的画面、声音、意念碎片如同失控的列车般撞击着他的感知：

——他看到巨大的、非人形的阴影在星空间蠕动，投下的目光冰冷如恒古寒冰；
——他听到亿万生灵在同一瞬间发出的哀嚎与狂笑，混合成一种令人疯癫的交响；
——他感受到无法形容的触感，滑腻、冰冷、带着吸盘的肢体擦过他的灵魂表层；
——各种矛盾的知识和真理如同垃圾般倾倒进他的意识，互相冲突、湮灭，留下灼烧般的痕迹；

这就是混沌之海吗？编辑器所谓的“抽卡”，就是从这片充斥着疯狂与未知的海洋里，打捞起一片浪花？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在这狂暴的洪流中翻滚、沉浮。编辑器成了他唯一可怜的救生筏，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界面上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告。能量槽的数字在飞速下跌，【18%…15%…12%…】

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那是对活下去的执念，是对老李承诺的回响，也是……隐约间，仿佛有一丝极微弱的、属于艾汐吟诵诗篇时的稳定频率，在他意识边缘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缓冲。

痛苦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当旋转和冲击骤然停止时，陈末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深海里狠狠抛上了岸，浑身湿透（那是灵魂层面的虚脱冷汗），趴在地上（意识层面）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把吸入的疯狂全部呕出来。

编辑器界面逐渐稳定下来，能量槽停在了【9.8%】。一次抽卡，消耗了他超过一半的能量储备。

而在界面中央，悬浮着一张卡牌。

一张灰色的、材质难以形容的卡牌。它不像实体，更像是一团凝固的、不安分的阴影。卡牌的边框粗糙而扭曲，仿佛是自己生长出来的。卡面之上，没有任何背景，只有一条……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触手”。

它并非完全的肉体，也非能量体，更像是一种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违背常理的结构。它在卡面上缓慢地、令人不适地蠕动着，时而扭曲成诡异的螺旋，时而舒展露出下方若隐若现的、仿佛吸盘般的结构。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能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和灵魂层面的寒意。一股冰冷、滑腻、带着难以言喻腥气的不祥气息，透过卡牌直接渗透到陈末的意识里。

卡牌下方浮现出几行扭曲的文字，像是用腐败的墨水书写：

【未定义的触手（一次性）】
【品质：灰】
【效果：释放一条源自未定义虚空的触须，对目标造成中等物理冲击与强烈的认知干扰（混乱、恐惧、幻觉）。使用后卡牌消散。】
【备注：小心，它可能更喜欢你的灵魂。】

一次性、灰色品质、效果诡异、备注充满恶意。这是一张典型的、高风险且看起来不太稳定的牌。

陈末的意识“触碰”着这张卡牌，感受着那其中蕴含的、混乱而强大的力量。虽然散发着不祥，但这确实是一股实实在在的力量，一种在关键时刻或许能逆转局面的攻击手段。比起之前那简陋的【简易探刺】，这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丝混合着后怕、庆幸以及……对力量的渴望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卡牌“收纳”进编辑器界面一个新出现的、类似卡册的虚拟空间里。那灰色的卡牌静静地躺在格子里，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波动。

就在他完成收纳，精神稍微松懈下来的那一刹那——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突兀地降临。

仿佛有……几道目光。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视线，而是一种更加抽象、更加深邃的“注视”。它们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跨越了无法想象的距离和维度，穿透了废墟的物理屏障，精准地落在了……他刚刚进行“混沌抽卡”的位置，或者说，落在了他这个“行为”本身上。

这些目光，有的冰冷而好奇，像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有的充满了贪婪和饥饿，仿佛嗅到了美味；有的则带着纯粹的、非人的漠然，仅仅是“看到”了而已。

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关注”。就像一个人在走路时，无意间惊动了草丛中几条沉睡的毒蛇，虽然蛇未必立刻攻击，但那种被危险生物盯上的感觉，足以让血液冻结。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便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幻觉。

但陈末知道，那不是幻觉。

编辑器界面边缘，一行几乎微不可见的小字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

【涟漪已扩散……】

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收缩，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真实的痛感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现实。

“怎么了？”艾汐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声音带着紧张。

陈末转过头，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告诉她我刚从一片疯狂的海洋里捞上来一条恶心的触手，并且可能因此被某些无法理解的东西盯上了？

最终，他只是沙哑地吐出几个字：“没事……做了个噩梦。”

他移开目光，望向三角空间外那片无尽的黑暗废墟。手中似乎多了一张危险的底牌，但代价是，他可能已经为自己和艾汐，招惹来了远比静滞院和定义守序局更加恐怖的东西。

混沌抽卡……这力量的来源，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和可怕。前方的路，似乎每一步都踏在更深的迷雾和更大的危险之上。

卡牌在虚拟卡册中静静躺着，那扭曲的触手，仿佛在无声地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