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薛无咎·锈刀歌
——“老子这辈子跪天跪地,今日跪你,不为求生,只为求你活下去,替我们看看,这江湖到底长啥样!”
【锈刀引子】
雁门关外,有废城一座,墙砖被风沙啃得只剩骨。
我跪在那里,膝下埋着半截羽箭,箭杆刻“沈”字。
沈青崖抱琴负剑,一步一踉跄,回头看我,双目血透。
我冲他笑,想喊,却只吐出碎牙与沙。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命到头了。
可命到头,歌不能到头。
老子要把这口锈刀,唱成一首长歌,让风替我传,让沙替我藏。
若哪年有人路过,听见刀声呜咽,那便是我在唱——
一、大漠·狼崽子
我生在白龙堆,娘是马贼,爹是刀。
娘说,她生我时,沙暴正酣,接生婆是狼,咬断脐带便叼走胎盘。
所以我命硬,喝狼奶长大,第一声啼哭盖过狼嚎。
七岁那年,娘被马贼同伴砍了,血渗进黄沙,像一坛烈酒。
我捡她掉落的刀——锈迹比刀口还厚,却比我高半个头。
我抱着刀在沙里滚,滚到十三岁,刀锈磨平,我也磨出第一圈茧。
从此大漠少了一个狼崽子,多了一个“锈刀薛”。
二、秦淮·买醉
十九岁,我入关,第一次见水。
秦淮河绿得发腻,像娘临死那口血里掺了琉璃。
我掏一把沙,洒进河里,想让它变浑,却被船家当成疯子。
夜里,六人同舟。
沈青崖抱琴,柳寒烟提灯,顾长命偷了六只碗,温皎皎撒金粉当星。
我卸刀拍案,锈屑落进酒坛,像一场袖珍的沙暴。
沈青崖问我:“刀锈可磨,人心锈了如何?”
我答:“磨!磨到见血,见骨,见命!”
于是众人举杯,碗底刻名,沉江。
我偷偷在刀身凿一行:
“同生共死——若违此誓,锈刀自断。”
三、雁门·跪地
三年后,北虏十万。
义军三万,中“摧心散”,十日断肠。
第十日,我背沈青崖出尸山,膝中一箭,骨碎。
我跪,他走。
我喊:“活下去!”
声音被风吹回,呛了满嘴沙。
我知他听不清,便用刀尖划地,写:
“替我们看江湖。”
写罢,沙瞬间埋了半行,像老天也嫌我啰嗦。
于是我笑,笑出眼泪,泪落在锈刀,锈刀居然更亮。
原来刀也怕咸。
四、锈刀·自断
北虏铁骑至,我横刀于膝。
刀口卷刃,我卷命。
第一骑冲来,我斩其马腿;
第二骑,我削其半面;
第三骑,我掷刀而出,贯其胸,刀断。
断刀飞回,插在我身旁,像老友归队。
我拔箭当刀,箭杆“沈”字硌手,像提醒:
“你欠那小子一条命,得还。”
我起身,单膝跪地,以箭为杖,一步一跪,迎向第四骑。
箭折,我伏沙,像给天地行大礼。
马蹄踏下,我眼前黑,却听见刀声——
不是金属,是风在刀孔里呜咽,唱:
“狼崽子,回家咯。”
五、死后·沙葬
北虏退,沈青崖返,只寻得半截锈刀。
他跪沙,以指为铲,埋刀,亦埋我名。
碑无字,只插一支断箭,箭羽向南,指向江南。
我魂未散,盘坐沙顶,看他用左手拔断箭,血滴刀冢。
他道:“无咎,江南有雨,比泪咸,我带你去看看。”
我答:“好。”
可他听不见,沙风一卷,话碎成烟。
六、锈刀歌·尾声
此后每年,雁门春草生,总有一人负琴至。
他左手缺二指,以右手拨弦,弹一曲《锈刀》。
曲终,把酒浇沙,酒渗刀冢。
我魂坐一旁,以风为喉,和:
“锈刀锈刀,
生于沙,死于沙,
跪地一诺,
不负青崖。”
歌完,沙起,覆我残魂,像给我盖被。
我笑笑,沉沉睡去。
梦里,大漠依旧,娘在远处招手,刀光不锈。
【锈刀后记】
我死那年,二十七岁。
沈青崖为我写传,只写一句:
“薛无咎,跪地一诺,刀断人不悔。”
我嫌短,却无奈。
谁让老子一辈子只学会两个字——
“跪”与“诺”。
跪的是兄弟,
诺的是江湖。
——薛无咎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