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二章 《金枝雪罪》
一 雪窖第十年
腊月二十九，金陵大雪封井。雪窖无窗，却透风，风带雪粒打在铜镜残面，叮当作响，像替更鼓数更。温皎皎席地而坐，面前摆一只纸船，船载断钗屑与干莲，莲心碧，十年仍碧。她以铜镜碎片为刃，割破指尖，血滴纸船，船湿，却未沉——血被莲心吸尽，莲心更碧，像寒烟未散的毒。她抬眼，铜镜裂面映出她额上痕，痕与断钗同形，十年里被雪光愈雕愈深，像被命运凿出的印章。今日，是十年期满，也是她与天下履约之日——金枝归雪，亦或雪埋金枝。
二 暗道·御沟出京
夜半，雪窖暗门开，门后是她十年挖出的御沟石道，道窄，仅容一身，石壁生苔，苔被血染，成暗红。她携纸船、断钗、凤血匕首，俯身入道，石壁刮肩，肉破，血染素衣，她却笑——疼证明活。水道在前，水黑，浮冰，冰映她眸，眸里两粒寒星，一粒叫“逃”，一粒叫“归”。她放纸船于水，船载断钗屑，顺流，流穿御沟，沟出皇城，城外的秦淮河，河上有灯，灯在等。她回首，雪窖在身后，像巨兽闭口，齿是冰，舌是风，却再咬不住她。她抬手，以铜镜碎片割发，发落，落如金瀑，瀑被水卷走，像替她向过去告别，也像替她向未来投名状。
三 城头·画影图形
御沟出口，在金陵南水关，关外设卡，卡悬画影图形——“琅琊叛女，就地正法”。画影里，她金冠华服，额上却添一道血痕，痕与断钗同形，像被官方认证。守关兵增三倍，持弩戴甲，箭尖泛紫。她却不躲，反迎。她以污泥抹面，以破裳裹身，扮疯丐，肩扛纸牌，牌写“卖命，一两金”。兵嫌，挥戟驱，她滚地，牌裂，裂出凤血匕首，匕尖指喉，喉却非己——指关将。将惊，弩机响，千箭待发，她却笑，笑里带霜：“我命由我不由箭。”她掷出纸船残片，片上书“十年”二字，字被血染，红于火。将怔，她趁隙滚入水关，水关铁栅下，早被她十年暗线锯断半枢，枢断，栅升，她潜水，潜出城，城上箭雨落，落水，水被箭钉成冰，冰未钉住她——她已游远，远如断钗沉江，再不回。
四 江上·莲灯再照
秦淮河，除夕夜，万灯浮水，灯面多新字——“六合”、“同生共死”，是五人每年放的灯，灯灯相续，十年未断。她破水而出，水近零度，却未结冰，因灯多，灯热。她抱一盏莲灯，灯面写“皎皎”二字，是她十年前笔迹，笔迹被水浸，淡却未灭。她以火折点灯，灯亮，亮成一朵水上金莲，莲心载断钗屑，屑被火映，像金。她推灯，灯随波，波流向北，北是雁门，是雪谷，是无咎锈刀、寒烟银针、青崖琴声、长命笛音、青灯佛偈，是她十年未见的江湖。灯远，她跪水，水没膝，像跪江湖，也像跪自己——
“我归。”
五 暗卫·鸾仪追至
灯未远，暗卫至。鸾仪卫，太后亲兵，专杀江湖，旗绣雪面佛，佛流泪，泪是毒。卫首名“雪鸢”，女，面白如纸，唇朱如蛇，腕悬锁链，链端钩，钩名“鸩吻”，专断喉。雪鸢立岸，手一挥，卫众散，散入水，水被毒染，成淡蓝。她看皎皎，像看镜中自己——同样金枝，同样被皇家抛弃。她抬手，钩指皎皎喉：“太后口谕——十年期满，叛女当鸩。”皎皎不躲，反迎，以额抵钩，额被钩划，血落眉心，像点朱砂：“我命已卖，一两金，太后买，还是江湖买？”雪鸢怔，钩未落，皎皎却近，以凤血匕首抵雪鸢心口：“买命，先付金。”她另一手，递出纸船残片，片上书“六合”二字，字被水浸，却更红。雪鸢眸闪，像冰遇火，钩缓收，低声：“太后要你死，我要你活——活成我。”两人对峙，水灯隔，灯影摇，像替她们照出两条路——一条回宫，一条入江湖。最终，雪鸢收钩，转身，留一句：“一炷香后，鸾仪再至，命由你。”她走，走如雪飘，白却冷。皎皎收匕，跪水，以水洗面，水被血染，红于胭脂，她却笑——
“我活。”
六 六合·人聚
一炷香未燃尽，江上莲灯回流，灯后随五影——青崖、长命、青灯、（无咎锈刀柄由青崖背，寒烟银针由皎皎插发），影被火墙映，像从地狱折返。五人破水，水被血染，却未染灯。青崖独臂抱锈刀柄，柄缠断弦，弦系五人腕；长命盲左，却以耳听水，飞刀出手，刀刀断鸾仪暗线；青灯赤足，踏水成莲，莲生佛音，音震毒水，水退；皎皎迎，以金线缠五人指，线成环，环套莲灯，灯不灭，像替他们续命。五人于水中围成圆，圆心莲灯，灯载断钗屑，屑被血染，红于火。青崖抬手，以剑划腕，血滴灯，灯更亮，亮成一朵水上红莲，红莲照五人影，影被水波拉得极长，像五条不肯回头的龙。同声——
“同生共死，再加十年。”
七 雪战·江上血
鸾仪再至，雪鸢率三百卫，踏冰面，冰被毒固，固如铁。卫众弩机响，箭雨落，箭尖泛紫，是“摧心”终版——寒烟毒谱残页所记。五人圆阵，莲灯为中心，灯载血，血载命。青崖以锈刀柄击水，水溅成墙，墙挡箭；长命飞刀出手，刀刀断弦，弦断，弩机废；青灯口诵“唵”字，佛音如锤，震乱箭轨；皎皎以金线织网，网接箭，箭被网缠，反掷，箭回射，卫众倒。雪鸢亲入，钩如电，直取皎皎喉，皎皎以断钗迎，钗与钩交，火星溅水，水被火蒸，成雾。雾中，两人近，额抵额，雪鸢低语：“我替你死，你替我活。”语落，她转身，钩回扫，扫断身后卫众弩弦，弦断，箭乱，乱箭射雪鸢，她以身挡，身为盾，盾被箭钉成冰，冰红于火。皎皎伸手，手被钩划，血染雪鸢唇，雪鸢笑，笑成冰雕，雕碎，碎成红雪，雪落江，江被血染，像替太后送葬，也像替金枝雪罪，画最后一笔。
八 余生·灯未灭
雪战止，江上冰，冰被血染，成红琉璃。五人立于冰，冰未裂，像替他们承命。皎皎抱雪鸢残衣，衣白，被血写成“活”字，字却红。她跪，跪向冰，跪向雪，跪向江湖，也像跪向自己——
“金枝已折，雪罪已偿，此后，我命由我，也由六合。”
青崖以断弦缠雪鸢残衣，衣系莲灯，灯载断钗屑，屑被血染，红于火。五人推灯，灯远，远入江雾，雾被火映，像替他们照出一条生路，也像替死者照出一条归途。灯远，人立，雪落，雪覆血，血被雪藏，像藏住一场罪，也像藏住一段新生。五人并肩，雪火交辉，照他们前路——前路更黑，却也更亮，亮里映着断钗、锈刀、银针、佛音、笛声，像五盏永不灭的灯。
雪停，火尽，江上风止，止如一声余叹——
“灯未灭，人未归，江湖路远，各守一方，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