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顾长命·偷天手
——“我偷过皇位、偷过虎符、偷过生死，却偷不回那年秦淮的一盏莲灯。”
【偷天·小引】
他们都说：顾长命，轻功天下第一，偷术天下第一，可最该偷的——是命。
命不好偷，所以我先偷别人的，最后把自己也偷没了。
一、破庙·无姓儿
我不知爹娘是谁。
记事起，便在临安破庙，与野狗争食。
老乞丐说：“你小子命硬，狗咬你三口，你反咬狗一口，狗死了，你活了，于是你就叫‘狗剩’。”
我不爱这名字，七岁那年，偷了镇上第一富户的“长命锁”，挂自己脖子，改名叫“长命”。
富户家丁追我三条街，我跳河逃生，锁却沉水底。
老乞丐笑：“锁丢了，命也丢了，你小子偷鸡不成蚀把命。”
我抹干鼻涕：“蚀了再偷，偷到老天都认我姓顾！”
于是世上多了“顾长命”——
顾，是回顾的顾；
长命，是短命的长命。
二、秦淮·偷星
十九岁，我名已鹊起。
偷贪官，偷昏君，偷得京城布防图，挂在青楼花魁绣床当窗帘。
那年秦淮夜，我本想偷沈青崖腰间玉佩，却偷到温皎皎的金钗。
金钗重得压手，我随手当了，换六坛“醉生梦死”。
温皎皎寻来，面具下眸色灼人：“偷儿，你可知你偷的是什么？”
我醉笑：“偷的是金，是命，是姑娘一夜春梦。”
她抬手欲扇，却被沈青崖拦住。
青崖递我一盏莲灯：“想偷，不如偷个‘同生共死’。”
我大笑，解下腰间破碗，碗底刻“顾”字，沉江为盟。
灯影里，柳寒烟银针一闪，在我腕上刺一枚小小“偷”字：
“顾长命，你既偷天下，便先偷住自己这颗心。”
我甩甩手，笑：“心值几个钱？先偷酒，再偷月！”
三、雁门·偷虎符
三年后，义军被困。
沈青崖血书求援，朝廷按兵不动。
我夜入兵部，偷半枚虎符，另半枚以面粉拓印，刻萝卜为章，凑成一整。
守将识破，万箭追我到雁门。
我把虎符塞给温皎皎：“换他们活。”
温皎皎却用虎符换我命——
她跪城头，以王女身份自首，说我“受她指使”。
我眼睁睁看她被押回京，胸口像被塞满烧红的炭。
那一夜，我偷了自己第一滴泪。
原来偷儿也会失手拿不稳东西，比如——自由。
四、万箭·偷生
我潜回建康，偷入天牢，想救温皎皎。
却见她与顾母相对而坐，母后递她鸩酒。
我缩在梁上，手里攥着偷来的钥匙，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温皎皎抬头，目光穿过黑暗，对我轻轻摇头。
我懂——
我若下去，她一口鸩酒也省不得；
我若活着，她至少还能“全尸”。
于是我转身，偷走自己的勇气，留她在原地。
出城时，我背后万箭齐发，像替我送葬。
我中三箭，却未死，苟活如野狗。
从此，我多了个外号——“三箭顾”，
箭未拔，留作提醒自己：
“偷儿，你欠人三条命。”
五、江州·偷死
沈青崖跳江那夜，我在北岸。
我潜游至城下，想偷他尸身，却被北虏巡逻发现。
我扑空，只抓住他一片衣角，衣角上绣着小小“顾”字——
那是我当年偷塞给他的“同生共死”帕。
我攥着衣角，像攥住最后一根稻草，却还是被浪打翻。
我浮出水面，对着江心大喊：
“沈青崖，你欠我一条命，怎么先死！”
喊声被风吹回，呛了满嘴水，像吞了口自己的命。
六、余生·偷命
我活了下来，偷了张人皮面具，隐姓埋名。
偷贪官，偷富户，偷来的银子全换成纸钱，在六人祭日烧。
我偷了十年，烧了无数纸钱，却偷不回他们一个回眸。
四十岁，我偷入皇宫，偷了皇帝寝殿的“传国玉玺”，却顺手放回原处——
“偷”已无用，我只想看看，当年温皎皎盖印割地时，手抖不抖。
玉玺缺了一角，像我的心，缺在雁门。
七、偷天手·终章
五十岁，我回秦淮，破庙已塌，野狗换了几茬。
我偷了六坛“醉生梦死”，拍开封泥，却再无人与我同饮。
我提碗至江边，把碗底“顾”字磨平，沉江。
“同生共死”的盟，我单方面悔了——
他们死，我偷生；
他们生，我偷死。
命被我偷得乱七八糟，索性全部还回去。
我偷了自己最后一滴泪，滴在江里，像回到那年莲灯。
我展开轻功，跃向江心，却在半空折身——
我偷了“死”一半，留一半，
偷了“生”一半，还一半，
最终，我偷了个“半死不活”，
落在水面上，像片叶子，
沉也沉不下去，浮也浮不上来。
【偷天后记】
顾长命，生死不详，下落不明。
江湖传言：
“有人在雁门见过他，膝插三箭，跪地而行；
也有人言，他偷了阎王荷包，在阴司当差，专偷小鬼的命。”
惟江州南坡，沈青崖碑侧，多了一只破碗，碗底新刻一行：
“偷天偷地偷不回，秦淮莲灯一盏。”
碗底压着半枚虎符，萝卜刻痕早被风雨磨平，
像极一只偷儿的手，
最终，
空空如也。
——顾长命绝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