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冰墙之畔
他静立在病床前，
仿佛与父亲之间
隔着一堵无形却
坚不可摧的冰墙。
守望！
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也是距离最近、
却又最遥远的姿势。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无声的紧张。
经过一番争分夺秒的抢救，明守正终究是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转入了特护病房。
当那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明海布满血丝却难掩关切的疲惫脸庞。
那眼神只清明了一瞬，犹如昙花一现，随即又被深沉的怨怼和冰冷的疏离彻底覆盖。
明守正吃力地、倔强地扭过头，避开了明海的视线。纵然是这个被他视作“逆子”的人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也根本无法消弭家业被夺、权威倾覆的刻骨怨恨。
对于明海端到唇边的温水、放柔声线的轻声询问、乃至小心翼翼试图搀扶的手，他都报以彻底的沉默，或是用尽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逐客令：
“你走……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
那姿态，是将所有善意都拒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一旁的润玉看得心头火起，一双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在她看来，这老头子简直是不知好歹到了极点！明海哥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熬得眼底泛青，换来的竟是这般刻薄的冷遇？
她几次三番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理论，都被明海一个凌厉的眼神或一个轻微制止的手势给压了回去。
直到明守正再一次用极其尖锐的话语讽刺明海不过是“猫哭耗子”…
润玉胸中的怒火终于冲破了临界点，柳眉倒竖，就要冲上前去。
“够了！”明海猛地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把攥住了润玉纤细的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转而对着病床上闭目装睡的父亲，用尽可能平稳的声调说道：
“老爷子……您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说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气鼓鼓的、兀自不服的润玉拉出了那间充斥着药水味和压抑气氛的病房。
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里的冰冷。医院走廊里相对安静些，但空气依旧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明海哥！你干嘛要对他这般忍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他就是个……”
润玉刚被拉出来，就用力甩开明海的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难以抑制的不忿。
“我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管！”明海猛地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生硬，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重阴霾。他被父亲的态度和公司的烦务搅得心绪不宁，此刻实在没有精力再来应付润玉的小性子。
润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厉喝惊得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睁大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巨大的委屈如同潮水般瞬间漫上心头，晶莹的泪珠迅速在眼眶里聚集、打转，眼看就要决堤。她长这么大，何曾被她最依赖的明海哥这样疾言厉色地凶过？
明海看着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和那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猛地一软，涌上浓浓的懊悔。他深知润玉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抱不平。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动作带着笨拙却真切的安抚意味，声音也瞬间柔和了下来，充满了疲惫的歉意：
“对不起……是哥错了，润玉。哥不该冲你发火。”
他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拭着她滚落的泪珠：
“哥知道你是心疼我……只是哥现在心里真的很乱……别生哥的气了，好吗？不哭了……”
那低沉而带着哄劝意味的嗓音，是润玉最无法抗拒的温柔。果然，她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在这熟悉的怀抱和柔声细语中，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虽然眼泪还是掉个不停，打湿了明海胸前的西装衣襟，但心里却像被一只温暖的手熨过一般，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甜意。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结实的胸口，贪恋着这份难得的依靠与庇护。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默侍立在不远处的赵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嘴角难以察觉地牵起一丝复杂的苦笑。
少主对润玉小姐的这份几乎无底线的纵容和温柔……究竟是福还是祸？
他看得分明，润玉眼中那份日益炽热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兄妹之谊，而少主……恐怕从头至尾，都只当她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妹妹。
润玉的身份何其特殊？薛夫人恩人的干金，天蝎帮楚天雕的掌上明珠……若将来少主无法回应她的心意，或是另有安排……
赵飞不敢深想那可能引发的惊涛骇浪。他只能忧心忡忡地移开目光，专注于自己的职责。
“少主，”
待两人情绪稍稍平复，赵飞才上前几步，声音沉稳地禀报：
“明老爷的情况如何？医生那边怎么说？”
明海松开润玉，但眉宇间的忧色却未曾减少分毫：
“暂时是稳定住了，但医生说，他这病最忌讳的就是劳累和情绪激动，往后需要绝对静养。”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打算让他在医院里多住些日子。家里那些烦心琐事……还是不要打扰他才好。”
赵飞闻言，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直言不讳地道出担忧：
“老爷的性子向来倔强……他如今对您满心防备，只怕更会担心您趁他不在府中，对明轩少爷不利。依小人看，他今日必定会闹着要回去。”
明海眼神沉静，似乎对此早已有所预料，他淡淡说道：
“他不听我的，总该听得进明轩的劝。这件事，交给明轩去办最为妥当。”
他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吩咐道：
“一会儿你给明轩的学堂打个电话，让他下午放学后，务必立刻来医院一趟，好好劝劝老爷子，让他安心在此养病。”
接着，他又补充道：
“还有，你马上去着手请一位经验丰富的资深护工，要手脚麻利、懂得如何照顾病人的。我不在的时候，务必确保老爷子身边有人，得到最妥当的护理。”
“是，少主，我这就去办。”
赵飞干脆利落地应声，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赵飞离去的背影，明海揉了揉眉心，将希望寄托在那个至今仍不懂事的弟弟身上，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确定的疲惫。他只盼一切能暂时安稳。
“海哥哥，”
润玉这时又扯了扯明海的袖子，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们出去透透气，吃点东西吧？都在这里守了大半天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明海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摇了摇头：
“现在不行。赵飞请的护工还没到位，老爷子身边不能离了人。你若是实在饿了，就让赵飞回来时顺便给你带些点心垫垫，或者……你自己先去医院的餐厅吃点东西？”
润玉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嘟着嘴，闷闷不乐地走到走廊边的长椅坐下，抱着手臂，明显地生起了闷气。
明海看着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心头也是微涩。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安抚：
“好了，别生气了。原是说好了今天要好好陪你的，结果却让你在医院这种地方耗了一整天……是哥食言了。等护工一到，哥一定带你去吃顿好的，算是赔罪，嗯？”
润玉这才抬起头，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阴霾尽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