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车内通碟和审判
“狗剩餐馆”后厨
狭小、闷热的后厨里,空气中混杂着经年累月的油烟味、隔夜剩菜的馊味以及廉价洗涤剂刺鼻的气味,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浑浊气息。
明轩正蹲在油腻不堪的水泥地上,身前是沾满污渍的灶台和墙壁。他手里攥着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正费力地擦洗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柔软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侧。那身粗布短褂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脊梁上。
他的动作显得生疏而笨拙,显然并不习惯这种繁重且需要技巧的体力活。每一下擦拭都似乎用尽了力气,却又不得要领。
“哎!明轩!你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吗?!”
一个穿着布满油渍围裙、身材微胖的店长叉着腰站在一旁,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明轩脸上,声音尖利地训斥着:
“这块!还有这块!这么大块的油污没看见吗?擦过的地方水渍都没弄干!早上就因为你来得晚,备菜没跟上,害得中午饭口差点开天窗!我告诉你,再有一次,你就直接给我卷铺盖滚蛋!听见没有?!”
明轩死死咬着下唇,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一边拼命加快手上已经有些酸痛的动作,一边低声下气地连声应着:
“是,是,店长,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会擦干净的……下次一定早早来……”
就在这时,后厨那扇用来隔挡的、同样油腻不堪的厚布帘被人“唰”地一声猛地掀开!
“喂!你们谁啊?!厨房重地,闲人免进!懂不懂规矩?!”一个正在颠勺的厨师看到闯入者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与这脏乱环境格格不入,立刻警惕地大声呵斥道。
这声呵斥惊动了后厨里所有忙碌或偷懒的人。明轩下意识地循声回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明海就站在那里,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面容冷峻,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
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几乎将这狭小空间的污浊空气都冻结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牢牢锁定在他身上,那里面翻涌着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明轩的心脏,让他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而紧随其后的润玉,脸上则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家……家主……楚小姐……你……你们怎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明轩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受控制地发着颤,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加上脚腕的旧伤和此刻极度的紧张,双腿一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回家。”
明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冰冷的两个字,清晰地砸在闷热嘈杂的空气里,让周围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明轩的心猛地一沉,直坠谷底。他慌乱地看了一眼旁边同样被明海气势慑住、有些愣神的店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鼓起勇气开口,声音里带着哀求:
“家……家主……我……我今天的活还没干完……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让你回家!”
明海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整个后厨炸开,
“听不懂人话吗?!”
那店长被明海这骇人的气势吓得心头一颤,但眼看这任劳任怨(虽然手脚笨点)的廉价劳动力要被带走,堆积如山的活计没人干,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用店里的规矩和利益牵制:
“哎!这位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明轩他现在是我们店里的雇工!签了短工的!这活没干完就走,按照规矩,今天的工钱可是一分都没有!”
明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刃,倏地扫过店长那张油腻而带着几分狡黠的脸,那眼神中的轻蔑和不耐烦让店长头皮发麻,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规矩?”
明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语气森然得如同数九寒天的风:
“他是我弟弟。他的事,自然由我做主。这份工,现在辞了。你那点工钱,我们不要了。人,我必须立刻带走。”
说完,他不再多看那店长一眼,仿佛对方只是路边的一粒尘埃。他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明轩纤细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然后不由分说地,强硬地将他往店外拖去。
“家主!”
明轩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然而心中却被明海那句当众宣之于口的“他是我弟弟” 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混杂着酸楚、激动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哥哥……哥哥竟然在外人面前,承认他是弟弟!不是可以随意驱使的下人,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他多日来的阴霾和恐惧,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甚至暂时忘记了失去这份赖以维生的工作的恐慌。
他被动地被明海拖着走出后厨,后知后觉的朝着那呆若木鸡的店长喊道:
“店长!对不起!我……我家里有急事!请您……请您一定帮我留着这个位置!我明天……我明天一定早点来!加倍好好干!求您了!”
那店长看着明海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门外停着的那辆昂贵的黑色轿车,以及这通身的派头,早已吓得没了半点脾气。
他心知肚明,这尊大佛他绝对得罪不起,而明轩显然也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普通穷小子了。他连忙摆手,语气里带着慌乱和急于撇清关系的意味:
“走走走!赶紧走!以后也别来了!我们这小庙,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算我倒霉!”
说完,他像躲避瘟疫似的,赶紧转身钻回了烟雾缭绕、气味难闻的后厨,生怕再惹上麻烦。
明轩虽然对失去工作感到惋惜和无措,但哥哥亲自找来,并且说出那样的话,其中蕴含的深意和不同寻常,让他不敢、也无心再纠结于此。
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自己逃学、打工的事情已经彻底败露,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哥哥滔天的怒火?
明轩被明海几乎是粗暴地塞进了轿车的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沉重关上,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仿佛隔绝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车厢内扑面而来的,是昂贵皮革特有的气味,以及从身旁明海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刚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勉强坐稳,甚至没来得及顺过一口气,调整一下惊魂未定的心神——
“跪下。”
冰冷、毫无感情、甚至不带一丝波澜的两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明轩的耳膜,直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明轩浑身剧震,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明海。当着开车的润玉的面?在这样行驶的汽车里跪下?!巨大的羞耻感和屈辱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淹没了他,让他浑身冰冷,僵在原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动弹不得。
“怎么?”
明海侧过头,幽深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锁定着他,那目光冰冷得能将人的血液都冻住,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
“想抗命?”
“海哥哥!”
坐在驾驶座的润玉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令人心惊的一幕,忍不住失声惊呼: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这样?回家再说行吗?这车里……这太危险了!”
明海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润玉的劝阻,他的目光依旧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地钉在明轩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如同最终的通牒和审判:
“不听话,就立刻给我下车。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再管你半分死活,滚!”
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明轩耳畔!他脸色霎时惨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哥哥竟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定是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才让他连片刻都无法忍耐,要在此时此地施以惩戒。
尽管哥哥的管教严酷到不近人情,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尊严,但“被彻底抛弃”这个念头,远比任何皮肉之苦或屈辱都更让他感到灭顶的恐惧。他不能失去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能!
所有的挣扎与羞耻,在这巨大的恐惧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终是屈下了双膝。
“噗通”
一声闷响,他跪倒在狭窄的车厢过道里,身体因姿势的屈辱和内心的震荡而微微发抖。
他面向着冰冷的车门和后排座上掌控着他命运的哥哥,卑微的像最驯顺的奴仆,等待着主人的审判。
车子平稳地行驶起来,窗外的街景化为流动的光影。
车内死寂一片,唯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明轩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明海那压抑着骇人风暴的声音,才再次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那声音里蕴藏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而危险。
明轩的心猛地一紧,几乎跳出胸腔。
果然是为了今日逃课之事。他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哀与无奈,为何偏偏是今日?为何第一次逾矩,便被抓个正着?他并非不想坦白认错,乞求宽宥。
可他心里清楚,一旦承认逃课,接下来哥哥必然要追问去向与缘由。那个真正的理由,是他绝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而编造谎言欺骗哥哥,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做的事。
既然坦白与欺骗皆是绝路,那么,沉默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用疼痛逼迫自己维持清醒与决绝。
他将头垂得更低,几乎抵到冰冷的地板,用这近乎自虐的沉默姿态,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甘愿承受一切责罚,但那个逃课背后的原因,他不能说。
明海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脚下这个沉默而瑟缩的身影,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那段因深深低头而显得格外纤细脆弱的脖颈。
胸腔里的怒火如同被风箱鼓动的炉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他真想一脚将这个不成器、只会添乱的东西踹开!可车厢实在太过狭窄,加之车辆正在行驶,任何剧烈的动作都可能造成危险。
他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虬结暴起,才勉强将那股暴戾的冲动死死摁回心底。
那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一遍又一遍地灼烧着明轩那看似顺从、实则写满了无声抗拒的单薄脊背。
润玉透过后视镜,将后座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尽收眼底。
她从未见过明海展现出如此可怕的一面,那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和压迫感,让她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尽可能地放缓呼吸,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生怕一点点颠簸都会引爆身后那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炸药桶。
黑色的轿车在津港黄昏的街道上穿行,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