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顾长命 第一章 《偷天记》
一 野狗庙
建康十七年，腊尽。南城外三里，破庙无佛，只余泥胎底座，底座裂缝钻出枯草，草被野狗啃，啃得庙名都叫“野狗庙”。庙角蜷一童，约六岁，赤足，趾黑，指间夹半块芝麻饼，饼发霉，他却嚼得香。饼是偷的，偷自码头货船，船主追，他钻狗洞，洞窄，背被木刺划，血干，衣粘背，像第二层皮。童无姓，无名，人唤“狗剩”，他自唤“长命”，因命贱，才要长。夜雪落，庙透风，雪片钻缝，落在童睫毛，化成水，水像泪，他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牙白，像偷来的月。雪夜，他第一次做梦——梦里，他偷到天，天被塞进破碗，碗不碎，他抱着碗，暖得哭醒。醒后，雪停，庙外野狗死，狗尸暖，他蜷狗腹，狗血暖手，像偷到第一个家。自此，他知：偷，是活路，也是暖。
二 长命锁
七岁，他偷到第一件贵重物——长命锁。锁在富户婴孩颈，婴酣睡，锁金，重七钱，锁面刻“长命百岁”。他偷，却不偷走，只偷开，锁开，他戴自己颈，戴后，婴醒，哭，他捂婴嘴，嘴小，他手更小，捂不住，便学狗叫，狗叫掩哭，他脱身。锁戴颈，重，却暖，像被拥抱，也像被咒——自此，他真叫“顾长命”，姓是“回顾”的顾，名是偷来的“长命”。锁在颈，却锁不住命——富户家丁追，他跳河，河冷，锁沉，他沉，却未死，水暖，像狗腹。他浮出水面，锁失，名却留，像命被刻，再抹不去。自此，他知：偷，是名，也是命。
三 第一滴血
九岁，他偷到第一滴血。血自一赌徒腕流出，赌徒输，砍指，指断，血溅墙，墙被血画成梅。他偷指，指尚温，他握指，像握手，也像握刀。赌徒追，他逃，逃至暗巷，以指为笔，以墙为纸，画一弯月，月下添一字——“命”。画完，他回身，以断指戳赌徒喉，喉破，血更多，梅更红。他第一次偷命，未成功，却偷到血，血染手，手暖，像偷到火。自此，他知：偷，可暖，也可杀。血，是颜料，也是债。
四 轻功·雪上梅
十一岁，他遇第一个师父——“雪上梅”，女，年三十，轻功天下第一，却独臂，臂断于江湖，断处装铁钩，钩梅枝，枝不折。她见长命偷指，却以指为笔，画月，月下有“命”，她笑，笑里带霜：“小子，画功差，命字却真。”她收徒，徒不拜师，只偷师——偷她轻功，偷她钩法，偷她“踏雪无痕”心法。师父不教，只演，演一遍，命他偷看，看会，算他本事；看不会，命他偷学，学不成，不许吃饭。他学，学成，成在雪夜——雪上梅演“梅开三度”，枝枝踏雪，雪无痕，他偷看，偷记，偷练，练至雪被踏成水，水被踏成雾，雾被踏成无。自此，他轻功成，成而不谢师——师父却走，走前，以铁钩划他背，背成梅枝，枝枝见血，血干，疤成纹，纹像师父臂，也像师父赠他的第一件“兵器”——轻功，是偷来的翅膀，也是偷来的枷锁。
五 十指莲
十三岁，他偷到第一双手——“十指莲”。手来自一老贼，贼擅“探囊取物”，却老，老至手抖，抖却快，快过风。他偷手，却不偷断，只偷艺——夜潜老贼榻，以指为笔，画月，月下有“命”，老贼醒，笑，笑里带咳：“小子，手快，心却急。”老贼传艺，艺不传口诀，只传手——手握手，手教手，手握手，手偷手。他学成，成在赌场——百家乐，庄闲各三十门，他偷十门，门门中，中却不取，只偷筹码，筹码换金，金换命。学成夜，老贼死，死前，以手覆他手，手温，像父，也像母。他偷老贼手，手尚暖，他握，像握手，也像握别。自此，他知：偷，是传，也是别。手，是路，也是家。
六 偷不得
十五岁，他第一次偷不得——偷“天”。天，是建康灯市万盏灯，灯连成海，海被线牵，线牵到一人手——灯王，富甲一方，却盲，盲却以灯为眼。长命偷灯，灯是“天”字灯，灯面绘星，星被线牵，线动，星动，像真天。他偷，却失手——线缠指，指被线牵，牵至灯王手，手温，像师父，也像老贼。灯王笑，笑里带黑：“小子，天，偷不得，偷天者，被天偷。”灯王不送官，只送一句话——“偷天，先偷自己命。”他放，放长命走，走前，以线缠他颈，线牵灯，灯牵他，他走，灯随，灯像天，天像锁，锁他，也照他。自此，他知：偷，有不得，也有不得不。天，是顶，也是灯。
七 狗腹暖
十六岁，他第一次被偷——被偷命。命，被“狗”偷，狗是野狗庙旧识，狗大，大如豹，却瘦，瘦见骨，骨如刀。狗潜他榻，榻侧藏金，金换命，命被狗咬，咬在喉，喉破，血溅墙，墙被血画成梅，梅却倒，倒如泪。他反偷，偷狗命，以线缠狗颈，颈断，狗死，死前，狗眼看他，眼温，像母，也像家。他抱狗尸，尸暖，像雪夜狗腹，腹暖他，他暖狗，暖至尸冷，冷成冰。他葬狗，葬于野狗庙，庙无佛，狗为佛，佛死，庙空，空如他。自此，他知：偷，也被偷，命，是圈，也是家。狗，是敌，也是母。
八 第一只碗
十七岁，他偷到第一只碗——破碗，碗底刻“顾”字，字被刀划，划得深，像刻命。碗来自一老丐，丐临死，赠碗，碗无金，无银，只破，却暖，暖他手，也像暖他命。他自此，真姓“顾”，名“长命”，姓是碗赐，名是锁赐，命是狗赐，血是赌徒赐，手是老贼赐，轻功是师父赐，天是灯王赐，狗是母赐——他一身，皆偷来，却也皆被赐予。他抱碗，碗暖，像抱天，也像抱命。自此，他知：偷，是欠，也是还。碗，是家，也是江湖。
九 野狗庙·再梦
雪夜，他回野狗庙，庙更破，佛座无，却有一窝新狗，狗小，小如掌，掌暖，暖他手。他以碗盛雪，雪化水，水暖狗，狗舔，舔他手，手暖，暖至心。他躺，狗围，围成圈，圈如家，家如庙，庙如命。他梦，梦再偷天，天却被碗盛，碗不碎，他抱碗，暖得哭醒。醒后，雪停，庙外，月如锁，锁他，也照他。他笑，笑里带霜，却暖，暖如狗腹，暖如碗，暖如命。自此，他知：偷，终被偷，命，终是圈，圈是江湖，也是家。野狗庙，无佛，有狗，狗即佛，佛即他。
十 出庙·江湖大偷
十八岁，他出庙，出时，雪晴，日如金盘，盘被碗盛，盛他影，影被拉得极长，像一条通往江湖的路，路头，是野狗庙，路尾，是秦淮灯。他背碗，碗盛雪，雪化水，水暖，暖他背，暖他命。他回头，庙小，狗吠，吠声被风撕碎，撕成江湖第一声招呼——
“偷天的，来了。”
他笑，露虎牙，牙白，像偷来的月，月照他，他也照月。自此，江湖大偷“顾长命”，出庙，入江湖，身无一物，却怀天下——
因为，他偷过天，天被碗盛，碗不碎，他便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