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顾长命
第三章 《偷天无字》
一 碗破天
建康二十三年除夕，雪霁，皇城九门铜钉凝冰。顾长命独登南门箭楼，背破碗，碗底四钉映火，像四颗将坠的星。碗口朝天，他举臂，松——破碗自百尺坠，击在丹墀金砖，“当”一声脆响，碎成七瓣，瓣瓣刻“顾”字，字被血锈填满，碎也不灭。守军惊呼，却无人敢先动：碗碎，似天裂，裂口处露出他十年偷命的证据——金叶、虎符、解药瓶、毒灰、残箓……皆随瓷片飞溅，像一场逆行的烟火，把皇城夜空烫出七枚焦痕。他笑，虎牙白得嚣张：“天，我偷够了，还你。”
二 火中箓
碗碎，残箓自火中现形——《偷天箓》只剩半页，页无字，只一掌印，掌纹七岔，岔岔焦黑。长命以独臂覆掌，掌与箓合，合处生火，火沿纹走，走成一句：
“偷天者，终被偷。”
他懂，却不惧——惧过，便不再偷外物，改偷自己命。火舌舔掌，肉焦味起，他仍不松，像要以一手之焦，换天下之暖。火尽，箓成灰，灰被雪卷，卷成一只玄色蝶，蝶翅映雪，像替他向天地扇最后一阵风。
三 独臂雪
箭楼火起，他跃下，独臂抱梁，滑至垛口，口外是雪，雪外是江湖。身后弩机响，千箭如蝗，他却前扑——扑向空，空被雪填，雪承他，像天最后慈悲。箭追，他以骨鸿击雪，雪溅成墙，墙挡箭，箭被雪埋，埋成一片逆生的芦苇。落地，雪没膝，他滚，滚成一条雪浪，浪头涌向秦淮。雪浪所过，皇城毒铃尽哑，像被碗碎声震聋，也像被火中箓吓哑。他奔，奔背焦掌、盲左、焦发，却奔得轻——偷天者，终于归还了天，天不再压肩，便一身轻。
四 江上莲
秦淮除夕灯市，万盏浮江，灯面新字——“碗破天，偷天还”。五人候舟，舟载焦掌、残灰、破碗瓷。皎皎以金线缠他腕，线系七瓣瓷，瓣瓣贴身，像替他补天；青崖以断弦为琴，弦贴焦掌，掌血染弦，弦声哑，却稳；无咎锈刀柄击雪，雪成拍，拍合他心跳；青灯以指蘸灰，灰是箓灰，指画莲，莲心空，等他填。他填——以焦掌覆莲心，掌肉被灰烙，烙成一朵掌上莲，莲无字，却胜万字。莲灯推远，远入江雾，雾被火映，像替偷天者照最后一条生路，也像替被天偷的人，照归途。
五 命归空
灯远后，他独留江畔，留一炷香——香是破碗竹钉所削，削成七寸，寸寸刻“顾”字，字被血填。他举香，对江，对雪，对皇城，对十年偷过的万物——拜。拜完，掷香入水，香头火遇水不灭，反走，走成一条火线，线漂向皇城，像替他还最后一债。香尽，火灭，江面浮起七瓣碎瓷，瓷上“顾”字被水洗，洗成无字，字灭，名灭，偷天者归于无字。他转身，走向五人，走向江湖，走向无名的以后。雪落，落在他焦掌，掌无纹，纹被火带走，带走“偷”，留下“命”——命，终于只属于自己。
六 余生·偷天无字
自此，江湖少了一个“大偷”，多了一个“无名人”。无名，却有碗——碗虽碎，七瓣瓷却被他串成腕环，环贴身，像七颗小星，照他夜路；无名，却有命——命被火烙，烙净偷字，只剩长命。他随五人，走雪，走火，走江湖，走无人识的以后。每至夜泊，他取一瓣瓷，以焦掌摩，摩至瓷发热，热像旧碗，也像旧天。瓷面无字，他却摩出字——
“偷天已还，长命由己。”
字，不在瓷，不在掌，只在心。心，终于被偷回，也归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