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我这半辈子的发家史吗?”孙忠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说实话啊,还真没太大兴趣——我这人天生好奇心淡,也就是架不住一副热心肠,怕扫了你的兴!”李宗誉靠在墙边,说话直白得没半点拐弯。
“跟你聊天可真没趣,一点波澜都没有。”孙忠峰扯了扯嘴角,话里带着点自嘲,“不过嘛,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想把这事儿念叨念叨。”
“行吧行吧,我洗耳恭听还不行?”李宗誉摆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跟你在一块儿也抽不了烟,我去买两瓶可乐解解渴,你要不要也来一瓶?”
“好,麻烦了。”孙忠峰没客气,干脆地应了声。
两人并肩走到路边的连椅旁,李宗誉习惯性地抬手擦了擦椅面,指尖触到的地方干干净净,没半点灰尘。“啧,南洲市这街市卫生是真不错,细节处见功夫。”他随口感慨了一句。
坐下时,孙忠峰的眉头猛地拧成一团,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像是被什么往事刺痛了神经。但那神情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他便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改革开放那阵儿,谁不想趁着浪潮发家致富?可你没门路、没靠山,想成事简直是天方夜谭。”孙忠峰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沧桑,“外头传的那些励志奋斗史,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反正换作我,没那本事白手起家。”
“最开始我也学着别人做生意,结果呢?血本无归,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贴了不少。”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我爹身体一直不好,早年又因为历史原因受了委屈,没能得到公正待遇,后来慢慢患上了抑郁症,平日里全靠我妈悉心照料。”
“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进医院干了替厂家发报纸的行当。好在我脑子还算活络,嘴也甜,没干多久就被提拔成了地区经理,药品销量跟着一路往上走,总算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说到这儿,孙忠峰的语气里多了点复杂,“可那时候为了抢市场,几个厂家的人经常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打架。虽说没出过人命,但重伤的也不少。厂家事后会给些钱摆平,可梁子结下了就难解开。”
“我当时负责山东市场,唐总管着江苏那块儿,我们都在一个厂家底下做事,以前互相帮过忙,对方有械斗的时候也都去撑过场子。后来警察严打,这种事儿才慢慢歇了。”他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压下了些许翻涌的情绪,“孙猛之前一直追问我以前的事,我跟他提了几个名字,他说要去调查。听他那意思,警方现在也在查这些旧账,好像还跟眼下发生的案子有关联。”
“哦?那这事儿不会跟你扯上关系吧?”李宗誉下意识坐直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谁知道呢。”孙忠峰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案子发生在南洲,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孙猛经理说是要保密,没跟我多透露。”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抬头看向李宗誉,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明明代理着精神病药,我爹最后却还是跳楼了?”
李宗誉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个疑问确实在他心里盘了很久。
“后来我手里有了些积蓄,就想着自己干一番事业。那阵子我全国各地跑,参加各种医药展会,一门心思找合适的产品。”孙忠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好不容易找到了‘王氏清神’这家药厂,他们当时经营不善,销量惨淡,我花低价把代理权拿了下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带着药品赶回家,满心欢喜想给我爹治病,可刚进门,就听到了他跳楼的噩耗……”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攥紧了可乐瓶,指节泛白。
“要是那时候身边有你这样的人就好了,或许能及时提醒我,事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孙忠峰看向李宗誉,语气里满是怅然,“苏梅大夫有你在身边,真是她的福气。”
“行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李宗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这份工作来得不容易,我肯定好好干。咱们虽然经济实力比不上那些大公司,但咱有一颗诚心,只要把服务做到位,肯定能把外来药品比下去!”
“辛苦你了。”孙忠峰露出一抹难得的温和,“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信你的能力。”
另一边,王家的客厅里却弥漫着一股火药味。王总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语气里满是气愤:“开什么玩笑?你真要把儿子带到那破诊所去?丢不丢人!那就是个医院之外的野诊所,就不怕被人举报?还有那个外来厂家的大夫,她有行医资格证吗?你就这么放心?”
“爸,我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的,明天我想跟妈妈一起去。”王小雨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已经22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今天画向日葵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事。您要是真希望我的人生能多点色彩,就别再拦着我了。”
“小雨,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苏梅大夫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惊讶,“才一个人在家待了两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王小雨挠了挠头,眼底带着点雀跃,“就是最近特别想跟人交流,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躲在家里。”
“老王,我得跟你好好说说。”苏梅大夫转向王总,语气严肃了些,“你别总戴着有色眼镜看外来的医生,人家的能力一点都不比我差。先不说高职称有没有用,单说职称等级,人家就比我高。就算卫生局的人来了,也得给人家几分面子,你说她够不够资格?”
“哎,现在这医疗市场是真乱。”王中和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们单位的外科主任,干了这么多年,竟然也要给别人让位。医院请了个外面的主任来坐诊,人气还特别高,搞得我们医院的主任没办法,只能请病假,听说偷偷去外地坐诊了。国家也不管管,真是乱得没边了。”
“这是医疗体制改革必须经历的阶段。”苏梅大夫皱了皱眉,语气却很笃定,“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能看出来,市场在变,医院的体制也在跟着变。想办法提高医生的收入,本来就是早晚的事,这是必然趋势。”
“提高收入?难道就让那些医药代表随意抬高药价,把负担都甩给患者吗?”王中和越说越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别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改变不了。”苏梅大夫的语气坚定起来,眼神里带着为人母的担当,“但我们也是普通人,也要过日子,想提高生活质量没什么错。孩子的未来更不能耽误,作为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困住,必须为他考虑。”
王中和沉默了,苏梅大夫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涟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好吧,你们想去就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小雨,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跟你妈妈一起过去。”
夜色渐深,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苏梅大夫卧室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影。王中和躺在床上,侧头看着身边的苏梅,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苏梅,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哦?老汪,你平时话不多,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感慨?”苏梅大夫转过身,眼里满是好奇。
“小雨这孩子,性格跟我小时候太像了,内向、不爱说话,也不愿意跟别人交流。”王中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回忆的怅惘,“我从小家里穷,总觉得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路,所以这辈子做什么事都循规蹈矩,生怕出一点错,就怕一步错步步错。小雨的成长,我管得太多,干预得也太多,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这个年纪,本就该多尝试、多改变,但愿明天去诊所,能成为他改变的契机。”
“老王,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苏梅大夫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心疼,“其实我早就分析过你的性格,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愿意说出来,总把事儿憋在心里,活得太压抑了。你的性格潜移默化影响了孩子,以前我还挺生你的气,觉得你太固执。现在你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我心里也舒坦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一起让日子好起来。”
说着,她轻轻把头枕在王中和的胸口,动作里满是依赖。
王中和的眼眶渐渐湿润,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知道是为过去的遗憾而伤感,还是为此刻的和解而欣慰。
苏梅大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卧室里很静,只有月光静静流淌,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