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雪白色的轿车沿着车道向前行驶，逐渐减速，随即在路边停下。两扇车门表面的网约车品牌标志隐约反射出有些耀眼的光芒。从形状上看，这个品牌标志和晨光市地铁的标志有些类似，同样是初升朝阳的形状。只不过，这个标志当中的太阳图案是从河面上方升起的。

吴泽生率先打开后排右侧的车门，从车厢里钻出来，随即用力地关上车门。他抬起两只肥厚的手掌，先用指尖扶起几乎快要从鼻梁上方掉下来的眼镜，再用掌心抚摸自己头顶表面薄薄的一层头发，最后用自己的十根手指用力按压和揉搓自己的头部。他皱起眉头，闭上双眼，嘴角歪到几乎能够把脸庞上的两团肥肉从中间分成两半，整个人显露出一副很不舒服或者完全没有休息好的样子。穿在他身上的上衣和他的肚子一同向外侧挺起来，看上去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庞大而圆滚滚的肚子撑破。沉重而又有些急促的呼气声同时从他的嘴里和鼻腔里发出来。

齐承光不紧不慢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然后从车厢里钻出来。他抬起手臂，拿起手机，在手机屏幕上点击打车软件页面里的“确认支付”按钮，随后才关上车门。看到软件里面弹出来的确认页面之后，他略微点头，把手机放下，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斜前方的大门。

两扇厚重而又锈迹斑斑的大门都向内侧敞开，敞开的幅度也是一模一样的。位于大门后方的车道内部的两条横杆则是崭新的，横杆边缘的两块电子显示屏也同样是崭新的。此时此刻，大门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几辆不同的车零散地停放在车道后方的空地边缘的不同位置，其中既有家用的轿车，也有越野车，还有用于拉货的小型卡车。沿着连通空地的车道的方向往里面看，能够看到整整两排庞大而宽阔的厂房。从外表上看，这两排厂房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并排列成两条完全沿着位于它们中间的车道对称的竖线。两排厂房的外侧各有一个通往大门和空地的出入口，每一个出入口的大小都足以让足够庞大的货车或者大型器械设备通行。其中一个出入口的大门紧闭，另外一个出入口的大门则拉开一条刚好能够让一个人钻进去的缝隙。嘈杂而多种多样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从两排厂房当中的不同方位传出来，并不停地刺激厂房之外的人的听觉神经。凡是在工厂里工作或者有过在工厂工作的经验的人都能够听出，厂房里传出的响声至少包括切割原料和搬运货物的声音，还有几种不同类型的机器同时运转所发出的声音。

“走吧，齐哥？”

吴泽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用自己的手指按压头顶，尽可能地缓解隐约从自己的头顶和额头周围传来的疼痛感，随即转过头，把目光投向齐承光。

“嗯。”

齐承光稳稳地点头，先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厂房，再把目光投向悬挂在大门一侧的围墙上方的招牌。宽大的招牌和大门一样锈迹斑斑，一眼便能够看到许多污渍和破损的痕迹。位于招牌正中央位置的“祥发工艺品厂”六个大字也已经破损得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齐承光和吴泽生一同走进厂区的大门，沿着车道右侧的人行道往前走，径直穿过位于围墙斜后方的保安亭。此时此刻，保安亭里空无一人，摆放在保安亭大门前方空地上的一张凳子也是空着的。只不过，微弱而杂乱的声音时不时地从保安亭里面的桌子上传出来，其中既有音乐声、也有说话声以及唱歌的声音。透过窗户往里看，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一部摆放在桌子表面上的手机正在连续不断地播放多种不同的短视频，并不停地发出各种杂音。

“齐哥，我们这次还是……直接去找于厂长？”

吴泽生略微放慢脚步，后退到齐承光身边。他的腰围比齐承光粗将近一半，整个人的体重也至少比齐承光重一半。每向前走一步，他全身上下的肥肉就会一同轻微地摇晃几下。每一个从背后看他和齐承光的身影的人都会觉得，他的身躯几乎能把齐承光的身躯完全包进去。

“是，”齐承光点头，“我们要和于厂长说清楚，让他们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19号合同的生产，千万不能再往后拖。还有，我们得把最新的验货标准也和所有负责生产我们的这批货的人都说清楚。和所有的工人说完这件事之后，我们再去把所有已经生产完的货全都检验一遍，验完之后，我们再拍照，再把照片发给钱总。发完照片之后，我们再回公司。”

“嗯……嗯。”

吴泽生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随即点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向前走出几步之后，他又露出带有几分疑问的表情，转动肥硕的脑袋，看向齐承光。

“不过……这种事……用得着两个人一起来吗？钱总今天到底为啥要……让你和我一起过来？”

“你不是还有点不舒服吗？”

齐承光再次拿出自己的手机，扫视自己收到的消息，随即打开手机屏幕上的云盘图标，进入云盘里面的一个文件夹，再打开存放在文件夹里面的一份文档。他迅速地把文档里面的文字内容仔细阅读好几遍，随即紧紧地握住手机屏幕，让文档页面保持显示。

“钱总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毕竟19号合同已经连续往后拖过两次。我们要是再不催的话，这一批货很有可能赶不上我们给客户承诺的交货期。而且，他自己今天也有重要的事要办，没办法亲自赶过来，就只能让我和你一起去见于厂长。”

“重要的事？什么事啊？”

吴泽生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随后突然用手掌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是……是王腾飞和我说的……新业务的事吗？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那些……新的产品？”

“对，”齐承光点头，“就是这件事。钱总今天还要去和智哲集团的人开会。和他一起去开会的，还有其他几位准备正式参与这个项目的老板。出席这次会议的，既有智哲集团的高管，也有智哲集团投资的初创公司的人，还有负责生产新产品的厂家。我估计，开完这个会之后，第一批样品应该就会寄到我们公司来。到时候，我们几个肯定又得忙起来。”

“第一批样品？就是那些……机器人？”吴泽生抬起手臂，连续挥舞手掌。

“应该是。对我们来说，处理这些样品的流程应该和我们之前从各个厂家拿样品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细节上会更复杂一些。”齐承光简洁地回答。

“好吧，好吧……”

吴泽生抬起手掌，连续摆手，再连续摇头，双腿连续向前方迈出好几个外八字步。

“别再弄出什么让我头疼加重的事就行……这些天，我吃药吃得都犯恶心……医院给我开的这种药，副作用还是有点大的……”

齐承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机放回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却仍然用手掌紧紧地握住手机的外壳。他自然知道因为过度劳累而身体不舒服乃至生病是什么滋味。当他不得不加班到很晚、直到半夜才能休息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感到有些头疼或者身体酸麻、僵硬。只不过，他进行自我调节的方式基本只是在不需要工作的时候睡觉，或者是阅读电子书。哪怕自己已经不舒服到难以继续工作的程度，他也多半不会去买药吃。这不仅是因为他不怎么愿意花买药的钱，也因为他不太能够接受很多药物的副作用。

两人很快便穿过分散地停着好几辆车的空地，随即走到两排厂房的大门前方。来到大门前方之后，两人没有走向大门，而是一同向右转，走向位于厂区另外一侧的一栋楼房。从外观上看，这栋楼房很明显是办公楼，虽然算不上高大，却明显比厂房和围墙更加整洁。无论是楼体表面，还是门、窗的外侧，都看不到明显的污渍或者磨损、破损痕迹。两辆轿车停靠在一楼大门正前方的空地上，每一辆车的车身表面也基本看不到多少污渍和灰尘。两条长度和宽度几乎完全相等的绿化带从办公楼的左、右两侧向两边延伸。种在绿化带中的绿色植物很明显是同一种，每一株绿色植物的高度都大约相当于成年人的一半，每两株植物的间距都大致相同。

“嗯？”

齐承光突然瞪大眼睛，皱起眉头，把目光投向位于大门左侧的那一条绿化带，连续扫视种在绿化带里面的好几株绿色植物。

“啊？怎么了，齐哥？”吴泽生突然听到齐承光发出的声音，随即把头扭回来，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

“没事。”

齐承光抬起手掌，向吴泽生摆手，并缓慢地摇头。

吴泽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掌，用手掌把上衣往下拉，再把裤子往上提，随即大踏步地走向虚掩着的办公楼大门。

齐承光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跟到又胖又宽的吴泽生身后。他可以确定，在他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刻，他看到的，又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种略微夹杂着一点黑色的灰色阴影。这一次，好几片大小不同、形状也不完全相同的双色阴影从好几株绿色植物的根部和枝桠表面显现出来，并紧贴在被叶片覆盖且看上去和土壤的颜色相差无几的枝桠表面。这几片阴影的面积都足够小，还都紧密地贴在植物枝桠的表皮之上，形成和植物表皮上面的纹路很相似的斑块状图案，看上去显得十分隐蔽。但是，他还是能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它们，甚至还能够隐约感觉到它们释放出来的气息。这种气息是无形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味道，连他自己都无法立刻说清他为什么能够感觉到它。它似乎正在对他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哪怕这种吸引力很微弱且无法直接影响到他。他记得，他前几次看到这样的阴影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在奋不顾身地救人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都没有再看到这样的阴影，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再次看到那种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