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事件后，王老五和墨大柱暂时偃旗息鼓，小镇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但水下暗流汹涌。
陈瘸子的观察升级，他开始借行医之名，有意无意地接近与墨铭相关的人和地，新势力浮出水面：“镇上新来的“供销社视察员”周琨，举止斯文却目光锐利，他对小镇接连的“怪事”表现出异常兴趣，并与陈瘸子有过秘密接触。
墨铭察觉到自己可能成了别人网中的“观察对象”，他开始利用小镇居民间的猜忌和恐惧，布下更复杂的疑阵。
粮仓那场闹剧之后，小镇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王老五再没上门逼债，据说被暂时停了职，公社粮仓西南角那点见不得光的勾当被捅了出来，虽然没掀起滔天巨浪，却也足够让他焦头烂额。
墨大柱躲过一劫，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日窝在家里，眼神发直，偶尔看向墨铭那扇紧闭的房门时，里面不再是疯狂的贪婪，而是某种更深、更麻木的畏惧。他甚至不敢再大声呵斥，走路都踮着脚。
李翠花变得更加沉默，像一道灰扑扑的影子，在屋里飘来飘去，给墨铭送饭时，碗放下就立刻缩手退开，仿佛那门槛是什么结界。
暴雨歇了两日，天空却依旧灰霾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泥泞的土地缓慢地干涸，留下满地狼藉的坑洼和凝固的泥痕，像小镇表面结痂，内里却仍在溃烂的伤口。
在这片诡异的平静下，暗流无声涌动，陈瘸子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他依旧背着那个旧药箱，一瘸一拐地穿梭在湿漉漉的巷道里，但路线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会“顺路”去给孙继海复诊，尽管孙继海只是吓破了胆，身体并无大碍。
他会坐在赵家院子里，一边给精神恍惚的赵晓梅号脉，一边状似无意地和依旧惊魂未定的赵干事闲聊，话题总能巧妙地绕到最近发生的“怪事”上。
他的问题听起来都合情合理，带着医者的关切和长者的唏嘘。
“孩子这是惊厥入心了，得静养……唉，也是邪门，怎么就摊上这种晦气事？”
“听说那门上……哎，不好说不好说，总之就是些脏东西吧。”
“老墨家那小子？好像平时也不声不响的……最近没见着什么异常吧？”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搭话，每一个落在对方表情细微处的注视，都在无声地收紧某张无形的网。
墨铭能感觉到这张网的存在，陈瘸子的目光不再是偶尔的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且系统性的探查。
他甚至在一次放学绕路时，远远看见陈瘸子从他家那歪斜的篱笆院外“经过”，手指似乎极快地在院墙某处抹过，像是在采集什么。
危险在逼近，这种冷静且带有目的性的探究，比明晃晃的恶意更致命。
然后，镇上来了新面孔，是公社供销社系统下来的“视察员”，叫周琨。
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戴着眼镜，模样斯文，说话不急不缓，总是带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客气笑容。
他来的名义是检查暴雨后供销社物资储备和损耗情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县里专门派人下来。
周琨住在供销社后院临时整理出的小屋里，他工作看起来很“认真”，拿着本子逐一清点货物，和售货员谈话，但也花大量时间在镇上“走访”，美其名曰了解民生需求。
他找很多人聊过天，找过惊魂未定的赵干事，找过称病在家的王老五，也找过变得沉默寡言的墨大柱。
他甚至去学校“视察”过，站在教室窗外，目光像精准的刻度尺，慢慢扫过每一个学生，最后在角落那片阴影里停顿了数秒。
墨铭当时正低着头，指尖在课本边缘无意识地划着，但后颈的寒毛却在那瞬间立了起来。
那目光，和陈瘸子的探究不同，更冷，更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剥离一切情感的剖析意味。
更让墨铭警惕的是，周琨和陈瘸子有过接触。不是一个公开场合的寒暄，而是在一个黄昏，镇子边缘废弃的打谷场旁。
墨铭恰好爬在一棵老榆树上，远远看见周琨和陈瘸子站在那里，似乎交谈了很短的时间。
周琨递给了陈瘸子一支烟，并亲自为他点燃，火光闪烁的刹那，照亮的是陈瘸子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周琨镜片后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睛。
他们是一路的，“或者说，周琨是更上层的那张网……”墨铭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像一只夜行的猫，融渐深的暮色里。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一线，他被盯上了。
不是被一群愚昧疯狂的村民，而是被某种更有组织，更难以揣测的力量。
他们不像父母那样贪婪，不像同学那样充满幼稚的恶意，“他们想要什么？研究？控制？还是……清除？”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既然已经被视为网中的猎物，那他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这张网。
小镇居民之间的猜忌和恐惧，经过粮仓事件和赵家乌鸦门后，已经发酵到了极点。如同一堆干燥的柴火，只缺一粒火星。
这粒火星，很快出现了，几天后，镇上唯一那口公用的老水井，忽然泛起一股奇怪的异味。
不是淤泥味，也不是常见的土腥，而是一种淡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起初没人注意，直到有人家煮出来的粥都带了那股怪味，才慌了神。
井水可不能出问题，这是暴雨后大家最主要的饮水来源，流言立刻像瘟疫般传开。
“是死耗子掉进去了吧？”
“不像……那味道邪性得很！”
“会不会是……上次那东西……污染了水源？”有人压低了声音，暗示着赵家门口那些不祥的纸乌鸦。
“哎哟！可别瞎说！吓死人了！”
“怎么是瞎说？自从那谁回来……咱镇上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吗？”
恐慌在无声中蔓延，人们打水时眼神惊疑，窃窃私语，看向墨家方向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忌惮和排斥。
墨铭在井边“路过”了几次，每次都低着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有一次，他甚至蹲在井沿边，手指极快地在湿漉漉的青石井台上蹭了一下，这个动作恰好被几个来打水的妇人看在眼里。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声尖叫划破了晨雾，井台边上，被人用红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像是兑了牲口血的泥巴，画了几个歪歪扭扭、极其古怪的符号。
那符号谁也不认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和恶意。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围在井边，脸色煞白，议论纷纷，没人敢上前去擦掉。
“这……这又是啥啊？”
“天杀的！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啊！”
“肯定是那灾星干的！昨晚有人看见他在井边转悠！”
“对！我也看见了！他还用手摸井台了！”
群情激愤，恐惧转化成了愤怒，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时，陈瘸子拨开人群，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他皱着眉头，仔细查看了那几个血红色的符号，又凑近闻了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周琨也闻讯赶来，站在人群外围，双手抱胸，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包括激愤的村民，包括一脸凝重的陈瘸子，也包括……墨家那扇依旧紧闭的院门。
墨铭此刻，正站在自家院门后的阴影里，通过一条细微的缝隙，冷漠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他的指尖，沾着一点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红褐色的泥垢。
井台边的符号，是他依稀有次看见陈瘸子药箱里一本破旧古籍上描画，类似于驱邪符的图案，他记下了形状，却颠倒了几个笔画。
混乱的矛头再次指向他，这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面对这种更直接、更指向超自然力量的“挑衅”，那张正在收拢的网，会作出什么反应。
“是陈瘸子率先站出来“解密”，安抚众人？
还是那位斯文的视察员周琨，会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他在试探，用整个小镇的恐惧做赌注，试探着阴影中那双眼睛的深浅。
空气里弥漫着井水的腥气，人群的恐慌和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沉默的少年，在门后无声地勾起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