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巡逻队后的逃亡,变成了一场与体力、精力和废墟本身恶劣环境的残酷角力。陈末和艾汐不敢走开阔地带,只能在倒塌的建筑骨架、锈蚀的管道网络和深邃的地裂缝隙间穿行。编辑器能量始终在低位徘徊,【汲魂之触】吸收着废墟中稀薄而污浊的能量碎片,缓慢得让人心焦。那张【未定义的触手】卡牌已经消失,卡册空了一格,只留下一次惊险胜利的记忆和可能招致更严密搜捕的后患。
老李用命换来的坐标,是唯一的方向。几天几夜(废墟中很难准确计算时间)的跋涉后,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破碎的水泥和钢筋逐渐被更大规模的、奇形怪状的金属结构取代——扭曲的飞船残骸像搁浅的巨鲸般半埋在地里,锈迹斑斑的预制件堡垒如同生长出来的金属蘑菇丛,甚至能看到一些粗糙开凿的岩洞,外面挂着风干的怪异兽皮和闪烁的简易能量灯。
人类活动的痕迹也明显增多:被踩实的土路,丢弃的营养膏包装,偶尔能看到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混合着机油、劣质香料、汗水、排泄物和某种微弱认知结晶能量味的复杂气息。
这意味着他们接近了某个聚集地,也意味着危险系数成倍增加。每一道烟柱,都可能代表着一個潜在的威胁或机会。
终于,在爬上一座由废弃集装箱堆积而成的小山后,他们看到了它——
混沌城。
它根本不像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城市,更像是一个得了无限增殖癌症的巨型垃圾场,或者是一个疯狂巨人随手将不同时代的残骸粗暴粘合在一起的怪异造物。高耸的、带有明显星舰特征的金属船体,与粗糙的混凝土方碑嫁接在一起;闪烁着杂乱霓虹灯的金属棚户区,紧挨着利用天然岩壁开凿出的、洞口燃烧着原始篝火的洞穴;纵横交错的金属天桥和摇晃的绳索栈道,在不同高度的建筑残骸间编织出一张混乱的立体网络。巨大的、不知用途的管道如同蟒蛇般缠绕在建筑外表,有些还嘶嘶地泄漏着蒸汽或能量流光。
没有统一的风格,没有规划,只有极致的混乱和一种在破败中顽强勃发的、扭曲的生命力。城市的边缘就是无尽的废墟,它本身也像是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巨大怪胎。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所谓的“入口”。那并非一个规整的城门,而是两艘巨大飞船残骸的舰首相互倾斜、撞击后形成的天然拱洞。拱洞下方设置了简陋但看起来十分坚固的金属路障和岗哨。各式各样的人(如果还能全部称之为“人”的话)在入口处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队伍,接受盘查。
排队者鱼龙混杂:有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普通流浪者;有身体部分或大部分被锈蚀金属或发光义体替代的改造人,走起路来发出沉重的机械声响;有披着厚重斗篷、身上挂满怪异骨符和草药袋的神秘学者;还有眼神凶狠、携带各种改装武器的佣兵。维持入口秩序的,是一队穿着杂乱但装备精良的武装人员,臂章上是一个抽象的、仿佛在燃烧的齿轮图案,应该是某个控制此区域的佣兵团。
空气中弥漫着喧嚣:叫骂声、讨价还价声、机械运转的噪音、不知名生物的嘶吼,以及各种语言和方言混杂在一起的嗡嗡声。
陈末和艾汐躲在集装箱的阴影里,观察着入口的情况。他们的样子太扎眼了——静滞院单薄的病号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秽,但仔细看还能辨出材质;两人都因为长期的逃亡和营养不良而显得异常憔悴,尤其是身上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纯净”的认知污染印记(对混沌城居民而言,静滞院的污染是一种异类的“纯净”),很容易被识别出来。
“不能这样过去。”陈末低声道。编辑器能量只剩【12%】,经不起任何冲突。
他的目光扫过排队的人群,最终落在了一支刚刚抵达、由几辆破烂的履带车组成的流浪者商队上。车上堆满了各种废墟中淘换来的金属零件、变异兽的皮毛和肉干,商队成员大多风尘仆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陈末脑中形成。他深吸一口气,对艾汐说:“我需要改变一下我们的‘样子’,至少糊弄过去。过程可能有点难受,忍一下。”
艾汐信任地点点头。
陈末集中精神,调动起可怜的能量,再次驱动编辑器。这一次,目标不是攻击,也不是解析,而是极其精细的【微光编辑】。他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认知印记(那需要巨大的能量和更深层的操作),但可以尝试在他们身体表面覆盖一层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光线折射层,并模拟出一点点废墟流浪者身上常见的、混杂而微弱的认知波动,就像给瓷器糊上一层污浊的泥巴,使其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能量细微地流淌,【11%...10.5%...】。陈末的额头渗出冷汗,这种精细操作对控制力的要求极高。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光粒子,在两人身体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微微波动的视觉干扰场。同时,他回忆着刚才感知到的几个普通流浪者的认知波动特征,进行着拙劣的模仿。
完成时,能量停在了【9.8%】。陈末感到一阵虚脱。
从外表看,他们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他们的轮廓有些模糊,面容细节不那么清晰了,散发出的认知波动也变得微弱而杂乱,就像两个最普通不过的、在废墟里挣扎求生的可怜虫。
“走,混进那支商队后面。”陈末拉起艾汐,趁着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改造人因为费用问题和守卫争执起来),两人低着头,快步溜到了流浪者商队队伍的末尾,挤在了两辆履带车之间。
商队的人瞥了他们一眼,眼神冷漠,没多说什么。在这种地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司空见惯,只要不带来麻烦就行。
队伍缓慢前行。空气中混杂的气味更加浓烈:汗臭、机油、烤肉的焦糊味、某种刺鼻的化学香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各种目光扫过他们,有好奇,有评估,有漠然。陈末能感觉到入口处有简易的扫描设备掠过身体,编辑器微微震动,但那层粗糙的伪装似乎起了作用,扫描没有发出警报。
轮到他们了。一个手臂是锈蚀金属义肢、脸上带着刀疤的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入城费!一人五块标准认知碎片,或者等值的货物!”
陈末心一沉,他们身无分文。他正飞速思考着对策,是尝试用最后一点能量编辑出类似碎片的光学幻象,还是……
就在这时,商队领头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或许是看他们实在可怜,或许是懒得节外生枝,他嘟囔了一句,随手扔给守卫一小袋东西:“啧,两个倒霉蛋的份,一起算了。赶紧的,别挡道!”
守卫掂量了一下袋子,哼了一声,挥挥手放行。
就这样,有惊无险,两人跟着商队,踏过了那道由飞船残骸构成的拱门,真正进入了混沌城内部。
门内外的世界,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维度。
声浪、气味和光线的冲击力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狭窄而拥挤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棚屋、店铺和摊贩。霓虹灯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与原始火把跳动的火焰交织在一起,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巨大的、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改造的岩柱支撑着上方层层叠叠的建筑。空气中那股复杂的味道更加浓郁,还加入了更多难以形容的成分:化学试剂的酸味、某种草药的苦涩、高频能量设备的臭氧味……
形形色色的人流摩肩接踵:浑身义体、反射着金属冷光的壮汉;披着华丽(但肮脏)长袍、低声吟诵着什么的术士;穿着暴露、眼神勾魂的女郎(可能是人类,也可能不是);甚至能看到一些明显带有未定义生物特征、却保持着理智的混血种在街上行走。交易在每一个角落进行,用结晶碎片、武器、信息甚至不明所以的承诺换取所需之物。
这就是混沌城。混乱、肮脏、危险,却又充满了一种病态的、蓬勃的活力。
陈末和艾汐茫然地站在喧嚣的街头,如同两滴落入油锅的水,瞬间被这巨大的混乱所淹没。未来该如何在这里生存?那个坐标点又指向何处?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堆满垃圾的阴影里钻了出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却被改造成了某种廉价的机械义眼,闪烁着不自然的红光。他动作快得像只老鼠,猛地凑到艾汐身边,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地低语道:
“姐姐,你身上的‘歌’……好特别。秘教的人会喜欢的……能卖大价钱……”
说完,不等两人有任何反应,小男孩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钻回阴影和人群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汐的身体猛地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陈末的心也沉了下去,手下意识地握紧。
秘教?老李和摩根都警告过的危险存在?他们才刚刚进城,就被盯上了?而且目标似乎是……艾汐的“歌”?
混沌城的欢迎仪式,果然直接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