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灰烬中的星火
断碑少年名叫雷,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说希望他能像雷霆一样,劈开黑暗,带来光明。可如今,雷霆只在战场上轰鸣,照亮的只有尸山血海。
辉耀城的废墟里,饿殍遍地。雷蜷缩在倒塌的钟楼里,啃着一块发霉的麦饼。这是他用半块铁片从 scavenger(拾荒者)那里换来的,铁片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属于哪个种族的亡魂。
“嘿,小子,这块饼分我一半。”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雷猛地攥紧藏在怀里的断碑,那是他唯一的武器——断口处锋利如刀。阴影中走出个独眼的老兵,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伤疤,穿着件破烂的银月联盟军甲,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
“我叫霍克,曾经是银月联盟的斥候。”老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别紧张,我没力气抢你的饼。”
雷警惕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霍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他对面,从怀里掏出个干瘪的野果,啃了起来:“看你的模样,是混血种?”
雷的拳头猛地收紧。战争爆发后,“混血种”成了最肮脏的词。蛮族说他们是人类的奸细,人类骂他们是蛮族的野种,精灵和矮人更是对他们避之不及。
“黑石城破那天,我在死人堆里见过你母亲。”霍克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把你塞进钟楼的夹层,自己拿着把菜刀冲上去,砍倒了三个蛮族战士才被……”
“闭嘴!”雷猛地站起来,断碑直指霍克的咽喉,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再敢提我母亲,我杀了你!”
霍克没有躲,独眼平静地看着他:“杀了我,你明天照样会饿死。想活下去,就听我把话说完。”
雷的手臂在颤抖,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断碑。饥饿比仇恨更能磨掉人的棱角。
“银月联盟完了。”霍克吐出果核,“凯伦城主在上个月的兵变中被软禁,现在掌权的是‘铁腕’沃里克,那家伙说要把所有非人类种族赶尽杀绝,包括你们这些混血种。”
雷的心沉了下去。他原本还指望凯伦能良心发现,结束这场战争。
“常青林也出事了。”霍克继续说道,“精灵族分裂成了两派,‘守旧派’把所有人类赶出森林,甚至开始屠杀境内的混血精灵;‘亲合派’想重新联合各族,却被污蔑成叛徒,首领据说被塞拉菲娜长老藏了起来,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矮人和水泽部落呢?”雷忍不住问道。
“熔火要塞的坑道被炸塌了,没人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活口。”霍克的独眼闪过一丝黯然,“镜湖那边更惨,沃里克派了‘净化队’,说是要彻底清除影蚀者余孽,其实就是屠湖,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
雷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母亲曾说过,镜湖的水泽部落最是善良,每年净湖节都会给路过的旅人送上清水和烤鱼。
“那我们该怎么办?”雷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战争爆发后,他第一次流露出少年该有的脆弱。
霍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磨得雷生疼:“活下去。不止你我,废墟里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失去父母的人类孤儿,被部落驱逐的混血蛮族,偷偷跑出来的精灵学徒,甚至还有几个懂锻造的矮人孩子。”
他指向钟楼外一座被烧毁的教堂:“我们在那里建立了个据点,有吃的,有住的,还有几个会治病的老祭司。跟我来吧,一个人在废墟里活不过三天。”
雷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怀里的断碑,又看了看霍克真诚的独眼,最终点了点头。
教堂的废墟比雷想象的要整洁。坍塌的屋顶被木板和帆布遮盖,墙壁上的弹孔用石块堵着,角落里堆着风干的野果和熏肉,十几个孩子围坐在篝火旁,由一个瞎眼的老祭司教他们认字。
“这是艾拉,精灵族的孩子,父母是亲合派的战士,牺牲了。”霍克指着一个银发女孩,她正用枯枝在地上画着常青林的圣泉,“那几个壮实的是蛮族孤儿,左边那个矮个子是矮人铁匠的儿子,他爹把他藏在煤堆里才活下来。”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雷,眼神里没有仇恨,只有同病相怜的友善。艾拉递给雷一个野果,轻声道:“吃吧,这是我昨天在废墟里找到的,很甜。”
雷接过野果,喉咙有些发紧。战争爆发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露出善意。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霍克召集了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围坐在篝火旁,“沃里克的净化队迟早会搜到这里,我们必须找到新的藏身之处。”
“去哪里?”矮个子矮人男孩问道,他叫托姆,手里总拿着个小铁锤,不停地敲打着块废铁。
“红焰峡谷的边缘,有座‘落星崖’。”霍克在地上画着地图,“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据说蒙克勒勒首领当年在那里藏了批粮食和武器,足够我们撑到明年春天。”
“可是红焰峡谷现在被银月联盟的军队占着。”艾拉担忧地说,“我们根本过不去。”
“不一定。”雷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父亲曾告诉我,红焰峡谷有条秘密通道,是蛮族用来运送伤员的,入口在黑石城的废弃矿坑深处。”
霍克的独眼亮了起来:“你确定?”
雷点了点头:“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一次,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这个秘密。”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霍克拍了拍雷的肩膀,“好小子,你立了大功。我们准备三天,三天后出发去黑石城。”
接下来的三天,孩子们开始紧张地准备。托姆用废铁打造了十几把匕首,艾拉采集了疗伤的草药,霍克则带着几个大孩子去废墟里搜集能用的物资。雷把那半块刻着“平等”的断碑磨得更加锋利,别在腰间——这是他唯一能防身的武器。
出发前夜,雷躺在教堂的草堆上,辗转难眠。艾拉坐在他旁边,看着天上的残月:“雷,你说战争会结束吗?”
雷沉默了片刻:“我母亲说,所有的黑暗都会过去,就像暴风雨过后总会出太阳。”
“可暴风雨好像永远不会停。”艾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看到守旧派的精灵杀了我的老师,他只是给一个受伤的人类士兵包扎伤口。”
雷握紧了腰间的断碑:“会停的。如果没人愿意站出来结束它,那我们就自己来。”
艾拉惊讶地看着他,月光下,少年的侧脸棱角分明,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第三天清晨,一行人趁着浓雾离开了辉耀城。霍克在前边探路,雷和艾拉带着孩子们走在中间,托姆和几个大孩子断后。他们避开了银月联盟的巡逻队,沿着废弃的商路,朝着黑石城的方向前进。
黑石城的废墟比辉耀城更加惨烈。城墙塌了大半,街道上到处是焚毁的战狼尸体和蛮族战士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雷强忍着恶心,带着众人钻进了城西的废弃矿坑。
矿坑深处阴暗潮湿,只有托姆制作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通道两旁的岩壁上,还能看到蛮族战士刻下的图腾,只是大多已被炮火炸毁。
“就在前面。”雷指着一道被石块堵死的裂缝,“通道的入口就在里面。”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搬开石块,裂缝后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霍克第一个钻了进去,片刻后传来他的声音:“安全,进来吧。”
通道比雷记忆中更狭窄,只能匍匐前进。雷跟在艾拉后面,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光亮,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到了!”霍克的声音带着兴奋。
钻出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落星崖果然名不虚传,三面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栈道与外界相连,崖顶有一座废弃的瞭望塔,塔旁还堆着几麻袋粮食和十几柄战斧。
“蒙克勒勒首领真的留下了物资!”一个蛮族孩子激动地喊道,扑过去抱住了粮袋。
雷走到悬崖边,俯瞰着红焰峡谷。峡谷中,银月联盟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营地的篝火如同鬼火般闪烁。他握紧了腰间的断碑,心中默念:母亲,父亲,我找到安身之处了。
就在这时,瞭望塔的方向传来托姆的惊呼:“快来!这里有东西!”
众人跑过去,只见托姆在塔底的石箱里,找到了一卷兽皮地图和一块暗红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血火战纹,散发着微弱的能量。
“是血斧部落的‘传承石’!”雷认出了这东西,父亲曾告诉过他,只有部落的首领才能拥有,“地图上标的是……红焰峡谷周围所有秘密通道的位置!”
霍克展开兽皮地图,独眼越看越亮:“有了这地图,我们就能在银月联盟的眼皮底下自由行动!我们可以去辉耀城的废墟里搜集更多物资,甚至能偷偷联系上其他地方的幸存者!”
艾拉抚摸着传承石,突然道:“这石头的能量……和常青林的圣泉有点像,都带着生命的气息。也许……也许它能治好老祭司的眼睛?”
雷心中一动。母亲曾说过,星核碎片的力量能净化一切,传承石既然是蛮族的圣物,说不定真有奇特的功效。
“我们试试。”
老祭司被扶到传承石前,当他枯瘦的手指触碰到石头的瞬间,暗红色的石头突然爆发出柔和的红光。红光涌入老祭司的眼中,他浑浊的眼球渐渐变得清澈,多年的眼盲竟然真的被治愈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老祭司激动地颤抖着,他看向雷,眼神复杂,“孩子,你身上有星核碎片的气息,很微弱,但很纯净。”
雷愣住了,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断碑。难道这半块刻着“平等”的白玉碑,和当年的星核碎片有什么联系?
老祭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当年封印天穹裂痕后,星核碎片的力量融入了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也融入了那些为和平牺牲的人的血脉中。你父母的牺牲,让你继承了这份力量,只是现在还很微弱。”
他指向传承石:“这石头能唤醒你体内的力量,但需要契机。而这个契机,或许就在我们这些幸存者身上。”
雷看着周围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重获新生的喜悦,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希望。他突然明白了母亲说的“光明”是什么——不是雷霆劈开黑暗,而是在黑暗中,有人愿意点燃自己,化作星火。
“我们就在这里建立新的家园。”雷举起腰间的断碑,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不分种族,不分出身,像一家人一样生活。谁要是敢来破坏,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拼到底!”孩子们齐声呐喊,声音在落星崖上回荡,仿佛要穿透笼罩大陆的阴霾。
霍克看着雷的背影,独眼湿润了。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蒙克勒勒,看到了那个为了守护同伴,敢于挑战一切的蛮族首领。
艾拉走到雷身边,轻声道:“我刚才在传承石的红光里,看到了塞拉菲娜长老。她在常青林的深处,好像在守护着什么……也许是最后一颗星核碎片的残片。”
雷握紧了断碑,望向常青林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总有一天,我们会去那里的。”雷说,“但现在,我们要先守护好这里的星火。”
落星崖的瞭望塔上,升起了一面奇特的旗帜——底色是黑色的,象征着战争的灰烬,中间是一颗红色的五角星,代表着永不熄灭的希望。
旗帜在风中飘扬,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在黑暗中挣扎的人们,看到一丝光亮。
红焰峡谷的银月联盟军营里,一个哨兵发现了那面旗帜,连忙报告给了指挥官。
指挥官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看着落星崖的方向,不屑地笑了:“一群小崽子在过家家罢了。传令下去,明天一早,派一个小队过去,把他们全宰了,省得碍眼。”
他不知道,这面旗帜,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一场足以改变大陆命运的风暴。
而在落星崖的篝火旁,雷正在给孩子们讲述母亲的故事。艾拉在一旁倾听,托姆则用小铁锤,小心翼翼地修复着那半块刻着“平等”的断碑。
星火虽微,足以燎原。
新的希望,正在灰烬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