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风云变幻,王公贵族的无妄之灾,乃至整个帝国的震颤,其源头,都系于那一方‘云水诏’。
当云水诏的阴云悄然漫过洛阳城阙,整座帝都皆笼罩在一张无形的巨网之下,谁也未曾料到,稳坐华丽府宅的公子贵女,竟因一方‘云水诏’,成了帝国漩涡的中心。
命运的丝线或许已经在指尖缠绕,那名为‘云水诏’的引信已然点燃,只待东风……或南风。
晨光初破时,太极宫的琉璃瓦泛起冷冽的青光。皇帝负手立于九丈高的观星台上,五色相风旌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黄旗居中央。当黄旗飘向黑旗的时候,风的方向乃东,当黄旗飘向赤旗的时候便是南风,反之则是西风和北风。
"陛下,金吾卫将军已候在偏殿。"
老太监的提醒让皇帝多了份思绪,他想起昨夜密报:慕容家二小姐妱玥,昨夜又穿过了那道"姊妹门"。
"宣。"皇帝见黄旗飘向黑旗,心想着东风既起,紫气自当东来,定然是个好兆头,看来今日廷议中最该商量的事情也会顺利进行,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龙颜大悦,走入议事殿。
金吾卫将军?职位从来都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要盯的,是那能左右朝局的人。
皇帝不知道,在他拂袖转身,尚未完全踏入殿的那一刻,这面由内务司工匠精心编绣而成五色旗帜组成的钦天监测风仪,此刻正上演着诡谲的变奏:一股燥热的南风平地卷起,吹得殿角銮铃乱响,本该稳居中宫的黄旗突然剧烈震颤,黄旗如毒蛇吐信般飘向了赤旗。
当这轮被寄予厚望的朝阳将光芒洒满京都时,这股莫名的燥热南风,也卷进了慕容府二小姐妱玥的闺阁窗棂。
晨光漫过朱雀大街时,慕容府的朱漆门"吱呀"开启。
尚未及笄的妱玥最是闲不住,像只欢快的云雀蹦出来,发间银铃与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
"采买妈妈听说今日明畔楼的耿娘子开嗓?那可是姐姐妱澕最喜欢的角儿。"她揪住丫鬟的袖子直转圈,"快走快走,姐姐最爱这一道听颂吟曲儿!"
下人们对于二小姐的跳脱,早已见怪不怪。
自三年前郡主府与慕容府打通那道水月洞天门,二小姐便把郡主府当成了第二个家。这道被戏称为"姊妹门"的通道,不仅省去了通报的繁琐,更成了慕容家两姐妹亲密无间的见证。当然,也只有妱澕这位御赐的郡主敢在御街旁私开府门,还让官府睁只眼闭只眼过办手续。
想到那道开在两家院墙上小门另一头的阿姊,妱玥脚步更快了。
"你们说,阿姊今日会不会又只想在听曲儿?"她突然放慢脚步,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随着歪头动作轻轻摇晃。
采买妈妈忙凑上前:"郡主昨儿得了幅王右军的真迹,这会儿怕是在书房临摹呢。"
"才不是!"妱玥撅起嘴,"姐姐肯定会去明畔楼!"见众人惊讶,她得意地晃着脑袋,"上次我偷跟去,见她给耿娘子带了好一颗银钱呢!"
下人们面面相觑,能让郡主亲自馈赠的,整个洛阳城也找不出几个。
穿过月洞门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南风掀起妱玥的裙角。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嘀咕:"这风怪突然的。"却不知此刻太极宫中,皇帝正盯着案上那份写着"妱澕会约"的奏折,龙案上的云水诏副本被攥得咯咯作响。
"报……"宫卫突然闯入殿中,"有密来报,边境方向有异动!"
皇帝猛地站起,相风旌初始的旗杆方向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又立刻平静下来。
而此刻的妱玥,还正蹦跳着穿过最后一道回廊,腰间玉佩与阿姊送的银铃铛撞出欢快的节奏。她不知道,自己每一步都踏在风暴来临前的寂静里,更不知道那道象征特权的姊妹门,也可能成为未来风暴最先撕开的缺口。
人未到,声先至。
"阿姊!阿姊!"少女清脆的呼唤惊起檐下白鸽,由远及近,郡主府的小厮们相视一笑,这般情景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妱玥提着裙裾一路小跑着穿过小门,廊下的婢女们见状,抿唇低笑,早已习以为常这位四小姐风风火火的做派。
妱玥冲进来时,见平日总在廊下抚琴的阿姊,今日竟站在庭中,素白广袖被南风吹得闷声作响,她一阵风似的卷进凉花亭,不由分说拉起正俯身修剪昙花枝叶的妱澕的手:“阿姊快来坐!”
"四小姐又带着欢儿来啦!"亭前的侍女笑言,只见杏色裙裾卷着桂花香扑进内院,妱玥像只撒欢的雀儿。
"慢些!又踩着卯时三刻的露水来闹我,你这丫头,总这般风风火火作甚?仔细摔着。"妱澕握着金剪的手一抖,昙花嫩枝在瓷盘中打了个转,她望着妹妹被晨露沾湿的绣鞋,轻叩她额头,"当心伯爷伯娘知晓了,又要训你。"
她嘴上嗔怪,手上却亲自取过丝帕,为妱玥拭去鼻尖细汗,身边的贴身女使已执起案上的越窑青瓷壶,为她斟了一杯温凉的酪浆。
“阿爷?他此刻哪有心思管我!”妱玥灌下半盏酪浆,发间步摇叮叮作响。
妱澕不免担忧:“可是伯娘身子不适?”
妱玥摆摆手:“阿娘好得很,阿爷昨日被圣人召入宫中议事,听说还有好多大臣都在,熬到后半夜才放归家呢,今早宫门都传遍了,圣人不知怎滴,便忽然罢朝三日!”
妱澕追问:“熬到后半夜?岂不是在宵禁中?可传出议的是何等要事,竟至罢朝?”
妱玥歪着脑门:“清晨去给阿娘请安时,阿娘忧心忡忡,只含糊说阿爷与大臣们为着一份叫‘云水诏’的东西,在宫里争得厉害……”
云水诏!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妱澕耳边炸响,她瞳孔微缩,执剪的手猛地一颤,差点削断了那株珍贵的昙花嫩茎,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方才的闲适温婉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与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