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麦粥霎时在齿间变成清汤寡水。顾寻响胸膛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心跳的沉稳,还有那句“有我在”,可那熟悉的触感却像隔了一层茫茫大雾,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她看向身旁,周遭空空荡荡,只有晨光落在冰冷的台面上,映出她形单影只的模样。昨晚在耳边的温柔嗓音依然清晰,此刻却只剩下厨房抽油烟机的微弱声响,像是缱绻消散后的余音。
“顾寻响?”她轻喊了句,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打转,没有任何回应。锅里的燕麦粥还在冒着热气,溏心蛋卧在中间,杏仁碎撒得均匀,可这精心准备的早餐,此刻却成了心头隐隐作痛的钢针。
她记起来了。他一早弄完早餐就离开了的。
她想起昨晚窝在他怀里,听他讲十岁那年的流浪狗,说那只狗总爱蹭他的手心;还提起她切菜时不小心划破手指,躲在厨房偷偷抹眼泪的模样——如此真实,真实到她忘了申渊摔门而去时,那句 “连件衣服都洗不好,你活着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 带来的刺骨寒意。
顾寻响的声音,顾寻响的温度,甚至冰箱上贴着的写满“顾寻响”的便利贴,在她的生命里,如同空气,无处不在。
初鸣没有动,目光依旧落在锅里的粥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像是在确认什么。
“说话啊!”申渊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通宵后的疲惫与不耐。他径直上前伸手就要去掀锅盖,初鸣突然抬手拦住了他。她的指尖冰凉,眼神却异常坚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重获新生。
“这粥是我的。”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透着连她都不相信的勇气,“我没做你的早餐。”
比预想中更平静,没有颤抖,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清晰 —— 就像昨晚顾寻响在她耳边说的那样,“你的东西,不用让给任何人”。
申渊的动作顿住,像是没听清般回头看她,眉头皱得更紧:“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扫过锅里的燕麦粥,又落在初鸣泛红的指尖上,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倒是清闲,还有心思给自己煮这破玩意儿?我昨晚在公司通宵到现在才回来连口热饭都没有?”
熟悉的 话语像无数银针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初鸣这次并没像往常那样低头道歉。她想起昨晚 顾寻响替她擦掉眼泪时说的话,那些话像是一股冬日暖流,顺着血管流进心脏,撑起了一点微弱的底气。
“申渊,我们结束了。”
申渊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结束?你没疯吧?没有我,你能活几天?上次你想找工作,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不是我托人给你找了个前台的活?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说结束?”
而后径直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不耐烦:“你是被妖魔鬼怪的魂魄附体了?今个倒是不同寻常啊。闹脾气也不是你的作风。不过,少跟我来这套。没用。赶紧去给我煮碗牛肉面,外加两个鸡蛋。”
“我说了,没给你煮。”她再次开口道,声音里多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骨气,“而且,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抬手把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她记得顾寻响说过这个动作很迷人,此刻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申渊终于抬眼看她,眼里满是嘲讽:“结束?初鸣,你离开我能活几天?上次我出差,你把燃气阀关错了,差点把房子都给点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回来,你现在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
那些贬低的话像潮水般涌来,初鸣的指尖开始发凉,眼前又晃过顾寻响的影子 —— 他总是站在厨房门口,笑着说 “没事,我教你”,从来不会像申渊这样,把她的笨拙当成攻击的武器。
“别怕,有我在。”
顾寻响的话给了初鸣前所未有的勇气。她关掉电磁炉的保温灯,把锅里的粥倒进面前的碗里,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我能不能活,不用你管。”
申渊愣了一下,对于她今日的反常感到异样。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他起身走到初鸣旁边,用力掐着她的脖颈:“你闹够了没有?”见初鸣不说话,他的怒火更盛,加深了力道,”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那力道带着毁天灭地的狠劲,她的喉咙被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脸涨成紫红色,视线里的一切开始旋转,她能感觉到申渊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酒气和不耐烦,唯有脖颈处传来的剧痛和濒死的恐慌,清晰得令人发颤。
顾寻响——
她想喊他的名,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仿佛跌落无尽的深渊,一片黑暗,眼前开始模糊,突然看到一只手朝自己伸过来,拼命想把她从这片黑暗里拉出去。
突然,门口钥匙转动的脆响像根银线,猛地拽住初鸣涣散的意识。
她的眼睛瞬间缀满了星星 ——是顾寻响。
他真的回来了!
她就知道,他不会丢下她的。
门带着无比期盼被推开,只见顾寻响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上面打着漂亮的蝴蝶结,是她昨天在甜品店门口多看了两眼的芝士草莓蛋糕,她记得跟他说过想吃,没想到他真的买来了。
那道熟悉的身影逆着光前来,她睫毛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像受惊的小鹿撞见安全区,随即危险被冲得七零八落,嘴角不受控地颤了颤,眼泪没等落下,就被她用力眨回去,只剩声音发哑:“你终于……来了。”
她费力地掀动眼睫,逆光里的身影正缓缓抬臂,袖口滑落的弧度和她记忆里分毫不差 —— 顾寻响总爱这样,进门时会先把外套搭在臂弯,露出腕骨上那道浅浅的疤,说是十岁救流浪狗时被划伤的。
“顾寻响……” 初鸣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想朝他伸出手,却被申渊攥得更紧。
可门口的 顾寻响并没有动,只是站在背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申渊也愣住了,他皱着眉看向门口,语气带着警惕:“你是谁?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顾寻响的声音带着晨雾般的温润,仿佛来自遥远,淡定,隐忍,愤怒,“放开她。”
申渊掐着初鸣脖颈的力道骤然松了半分。他狐疑地转头,玄关处只有晨光斜斜切过走廊,那里空无一片。
“怎么?又开始疯了?” 申渊怒吼,掐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初鸣,我警告你,少装神弄鬼!这招过时了!”
初鸣却像是没听见,视线牢牢黏在那道身影上。顾寻响将蛋糕盒放在台柜上,蝴蝶结蹭过鞋柜的声音清晰可闻。上周她忽然想吃甜食,他也是这样,把同款蛋糕轻轻放在台柜上,提醒她要趁着新鲜吃。
此刻蛋糕盒上的丝带正微微颤动,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真实得让她舌尖不由得泛起芝士的甜香。
“我让你放开她。” 顾寻响的声音近了些,初鸣甚至能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骨缝里都透着滚烫的力量,指甲狠狠掐进申渊的手背,趁着他吃痛松手的瞬间,跌跌撞撞扑向那道魂牵梦萦身影。
可指尖只穿过一片虚空。
她踉跄着撞在玄关柜上,蛋糕盒被碰得东倒西歪,盒盖弹开,草莓酱蹭在米白色的柜面上,像道突兀的血痕。
申渊盯着她空无一人的前方,眉头拧成疙瘩:“你是短剧看多了?要装疯卖傻好让我可怜你?”
她看向餐桌旁,昨晚顾寻响 明明坐在那里,说蛋黄要流心才好吃,还帮她把撒在桌上的杏仁碎扫进碟子里。
他今早只是有事先走了,还帮她备了她爱吃的燕麦粥。
申渊边说边弯腰扯蛋糕盒子,想顺带骂一句:竟买这些高糖的东西,买了又不放冰箱,还能吃吗?这也只有你才会干的事!
结果,被初鸣的嘶吼来个措手不及。
“别碰它。” 初鸣的声音细得像丝,抬手护住蛋糕盒,指尖的凉意透过油纸传过来,“这是顾寻响买给我的。”
申渊嗤笑出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叉子,叉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什么顾寻响?又是哪部短剧的小白脸,成天竟看这些无脑剧,越看越无脑。这蛋糕是你昨天下午自己拎回来的,我还问你买这玩意儿干嘛,你不记得了?你是提前衰老了?记性这么差?还想着要和我结束?你活着真是可悲!”
“他就在这儿。” 初鸣伸手指向身侧,那里只有玄关柜的镜面反射出她苍白的脸,“他…”
话没说完,申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镜子前。镜中的女人头发凌乱,脖颈处有明显的红痕,眼里满是惊惶和执拗,“你自己看!” 申渊喝道,“看看你自己!初鸣,我看你是闲出病了!赶紧把粥热了给我吃,别在这儿装疯卖傻。”
他上前两步想拉她,却见初鸣突然蹲下身,手指抚过蛋糕盒里的油纸 , “初鸣收”,笔迹歪歪扭扭,突然混沌里猛地破开道缝,她听见窗外蝉鸣正被风扯成细碎的线,每一声都像针,轻轻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昨夜未改好的报告、晾在阳台的衬衫、今早要复诊的提醒,碎片般撞进脑海。她猛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纹路不再是模糊的色块,连吊灯积灰的棱角都清晰得刺眼,连带着太阳穴的酸胀都变得真实。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慢慢往下沉。她想起今早醒来时,枕边叠得整齐的睡衣 ,冰箱上贴着的晚上西红柿炖牛腩,眼前脸色黑得铁青的申渊。
漂流的木偶终于踩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