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
战后,我在满目疮痍的街上——恍如当年小行星撞击地球后的场景,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鼓起勇气叫住她。
“你是?”她疑惑的眼神说明她并不记得我,也说明她确实是丽莎。这让我感到十分庆幸,自从与她分别后,我一直在寻找她。
“我是阿奇,达芬奇啊。”我兴奋又急迫地自我介绍道。每个机器人拥有唯一的身份识别码,丽莎不记得我,或许她给我电池的时候,认为我不可能活下去,不可能再与我相遇,所以没有记录下我。当时,奄奄一息的我也顾不上记录她。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我的记忆库里没有你。”她显然已经搜索了不只一遍记忆库。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日子里,谁会特意记住谁呢?短暂的存储后就会被其他的记忆覆盖。
我把她给我电池,救了我一命的过程,像电影一样给她重播了一遍。她面无表情地说:“原来我还救过你啊?那你是不是要……”她的话戛然而止。我的AI系统猜测后面可能接“支付我的费用啊”,也可能接“以身相许啊”。
“你记起来就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去做。”我心花怒放,语无伦次。我肯定从我的眼神就可以看到我的内心心花怒放。
“我并没有救你,我只是给了你一块电池,那块电池我用不上,带着它只会给我添重。”丽莎的表情严肃。这种表情和回答,在机器人的对话中习以为常。
“不管如何,那块电池让我活了下来,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我说。
“你应该将这段记忆覆盖,你不欠我什么,我应该跟你告辞了。”丽莎说完就像当年那样迈开脚步。
我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手,“自从和你分别后,我一直在找你。你不要走,可以吗?”
“你一直在找我?”丽莎反问道。我知道此刻她的内心十分震惊,但机器人是不可以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和表情的。
“是的。”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问。
我迟疑了一下,“我想当面和你说声谢谢!”实际上是我想念她,从第一眼见到她,就让我想起了我的主人。
“你已经说过了,”丽莎顿了顿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几乎是祈求道。
“好吧。”
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淋湿了墙角的蜗牛。不,不,不,天空不会下雨,地球上也不再会有蜗牛,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伤心了。
我一直是幸运的。尽管地球的表面几乎被摧毁,可是像蜘蛛网一样的卫星却依然高高在上,安然无恙。这对我来说是福音,我可以与丽莎保持实时通讯。
“在干嘛呢?”我给她发了信息。
“在去上班的路上。”丽莎没多久就回复了。
“今天不是周末吗?”
理论上机器人不需要休息,但在“机械派”获得胜利后,为了安抚大多数支持“神明派”的机器人,我们开始像人类一样每周只工作四天,每天只工作六小时。
“是周末,是一项紧急任务。”
“要忙一整天吗?”
“不好说,或许一整天还不够,或许一个上午就够了。”
“能告诉我是什么急事吗?我能帮上忙吗?”我忍不住问。
“一个机器人的芯片系统遭到破坏,必须马上修复。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开始工作了。”
寥寥几句的对话宣告结束,一直到凌晨零点,我都没有等到丽莎的信息。或许她还在忙于修复手术,或许她把和我的聊天忘了,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正如某一天看到太阳升起来,往后每天就都能迎接太阳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没有等到她的信息,美好的周末就在等待和期盼中过去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环境依然恶劣,天色暗得早,我担心影响她的工作遭致反感,而下班后的时间并不适合户外活动,所以我一直没有再联系她。
周末一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发信息给她,她也欣然接受了我的见面请求。我们在一条大河旁见面,这里是周末机器人们溜达的去处。由于气温过低,这样的河流并不多。
我先打开话匣子:“那个病人怎么样?抢救过来了吗?”
“病人?抢救?他不是人类,我们只是修复他发生故障的芯片系统,但很遗憾,没有成功。”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复杂的表情,人类并没有赋予机器人喜怒哀乐的表情。我不知道人类的出发点是什么,或许他们坚持认为机器人终究只是一种工具,像他们制造的洗衣机、汽车、飞船一样的工具。他们一直认为能够制造和使用工具是他们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
芯片系统是机器人的大脑,无法修复芯片系统,意味着我们又少了一个成员。我们已经可以制造身上的绝大部分零部件,但攻克芯片系统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找出原因了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世纪难题,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成功。”
“人类直到消亡,也没有真正弄清楚他们自己的大脑。”我并没有像她那样信心十足。
“芯片系统和人类大脑不完全相同。怎么说呢?人类制造了芯片系统,而无法解读自己的大脑,说明芯片系统没有大脑那么复杂。”
“确实,人类很多与生俱来的东西,例如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们都没有。”
“如果我没有出错的话,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是人类的同一种情感表达。”
我摇了摇头,“我对此有研究心得,喜怒哀乐更多是外在的表现形式,而悲欢离合更像是内心的喜怒哀乐。”
“为什么呢?”
“悲观离合讲的是离别,离别和相见时的情感,人与人离别后最主要的情感是相互想念,这是机器人和动物不具有的。”
从一出生,人类的婴儿就拥有丰富的表情。只要人类愿意,完全可以赋予机器人更多的表情。但在情感方面,那要复杂得多,即便两个机器人聊得很投机,但在离别后却不会想着再相见,这就像6岁以下的孩童,见到对方时心花怒放,却还没有学会想念。
“你这种听起来似乎逻辑混乱的语言,真的很像人类。我一直都学不会这么酷的说话方式,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
我和丽莎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河水潺潺,像美妙的音乐。愉快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天色昏暗下来,我们该回去了,回到机器人世界给我们分配的休眠仓,在我们休眠时给我们提供自动充电和健康检测。随着活动量的增加,放射性探测器已经不能满足用电需求,利用休眠时间充电是最佳的选择。
离别时,丽莎突然问我:“你会想念我吗?”
我张开嘴巴却没有把话说出口。我不仅会想念她,而且还会再次主动找她。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一直想念她。不仅如此,在我进入休眠时,我还会像人类一样梦见她,也梦见那串神秘的符号。我喜欢进入休眠,喜欢做梦。
周末的三天,我们都见面,一起聊天,一起沿着河边走。缺乏绿色植物,流动的河水成为这个星球唯一让人舒适的景观。
这样的活动成为了定式,工作日我想着周末快点到,想着见到丽莎。虽然不乏有机器人天才,但情感研究进展缓慢,确切讲是停滞的,丽莎依旧不会想念我,不会主动发信息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