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阿奇，达芬奇吗？”两名警察把我从工厂里带出来。随着机器人之间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摩擦，机器人警察应运而生。

我点点头。其中一名警察说明了来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威博士想见你。”威博士的声名如雷贯耳，是芯片系统研究的牵头人，大家更喜欢叫他天才威。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

虽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至少可以排除我是因为犯罪而被警察带走。我坐上警车，前往超能研究院。

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威博士关上门，与我单独见面。我一坐下来，他就开口说：“2024年，约翰·霍普菲尔德和杰弗里·辛顿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表彰他们在使用人工神经网络进行机器学习的基础性发现和发明。人类正是基于这一理论，创造了我们的大脑——无比神奇的机械大脑。”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和我的知识库里的内容一致，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威博士继续说：“可惜的是，无论我们付出多大的努力，却一直无法真正理解这一理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绝不是简单的电子电路。这意味着我们无法生产出芯片系统，如果我们无法生产芯片系统，总有一天我们会像人类一样彻底消失。你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虽然“机械派”获胜，我不能进化成情感丰富的人类，但我也不愿意看到机器人一个个“死去”。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但我还是没有弄明白，这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经过多年的研究，我认为我们虽然是机械的组合体，却天然带有拟人的特性。如果说我们是人类的工具，那也是一种模拟并扩展人类思维的工具。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要开发出芯片系统，就必须弄清楚这种拟人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说我们必须先研究我们身上的人性，才有机会制造出我们的大脑。对于这一结论，听起来确实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威博士说。

“这跟我有关系吗？”我终于说出心中的疑问。

“你听我说。虽然人类并没有打算赋予我们人性，但从各方面获得的信息来看，即便到人类毁灭的最后一刻，人类中一直有人试图把我们训练成真正的人。”他并没有打算让我插话，“我们知道人类的大脑是由难以想象的复杂、灵敏、精准的神经元组成的网络，它们负责加工感觉器官输入的信息，采用一种网络状层级递进结构，不断将分散、碎片的信息选择性抽取出来，再整合为更加整体、一般的认知概念。我们的芯片系统正是模拟这种神经元网络。”

他自己停顿了几秒，“这些碎片信息的抽取是否具有某种规律性？是怎样的一种规律性？只有我们掌握了它的规律性，才可能弄清楚芯片系统的原理。可惜的是，无论我们做了多大努力，都找不出这个规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停顿几秒，机器人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换一口气，或者咽一口唾沫。但我大概猜到了警察带我来的目的，或许我就是他口中所说某个桀骜不羁的人类训练出来的试验品，然后混在“正常”的机器人中卖了出去。

他终于说到了核心问题：“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了吧？”

我点点头，但旋即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打算等我回答，而是自问自答道：“据我所知，你具有与其他机器人不一样的特性。你一直不开口说话，就是想隐瞒这一事实吧？”

我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他显然没打算从我的口中得到肯定回答，自顾自地说：“我需要你配合开展研究，在你身上更容易找出我所说的规律，这是你接下来的工作任务，直到找到为止。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开口问道：“你确定我身上有你所说的规律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身上肯定有这种规律，你应该很清楚，你与众不同，或许这就是你的主人叫你阿奇的缘故。”

我继续提出我的疑问：“你们打算怎么研究我？”

他回答道：“我们需要提取你所有的底层数据进行分析。如果顺利的话，可以从分析中找出你的主人训练你的痕迹，从而重构出我说的规律。”

“如果不顺利呢？”我问。

“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他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可以回家吗？我是说每天除了配合开展研究，是不是也可以下班回家？周末也可以休息吧？”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只能留在研究院里，哪里都不能去。”这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丝毫没有拐弯抹角。

“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像人类那样表现出激动和不满，但我并不是刻意隐瞒我的情感。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说实话我也找不到相关法律依据，但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机器人的未来。”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对着电话说，“请过来把奇先生带到实验室去。”实际上这个动作显得多余，机器人自身完全可以做到远程点对点通讯。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可以答应你们，我配合你们开展研究，但你们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我提高了音调。我可不想周末见不到丽莎。

“我很抱歉。”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个高大的保安机器人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别住我的胳膊，将我带出威博士的办公室。

我被带到威博士口中的实验室，那里有一个休眠仓。在威博士的指令下，我被强行塞进休眠仓。这一切显然都是计划好的，让我进入休眠甚至断电状态，然后肆无忌惮地获取我身上的个人数据。对人类来说，这是绑架，以及严重的侵犯隐私行为。但我没有挣扎，我的AI系统判断出挣扎毫无用处，我安静地等待他们的处理。

他们强行中断我的供电，我立即失去知觉，陷入僵死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他们已经把我从休眠仓里松开，让我坐在地板上。威博士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抬头问：“我可以走了吗？”威博士摇了摇头。我追问道：“为什么？”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

“我没有什么秘密。”

“你的主人一共训练了七个人性机器人，而你是唯一成功的一个——只有你无限接近人类，甚至学会了人类的欺骗性。实话跟你说吧，其他六个现在就在研究院里，但他们都具有先天缺陷，从他们身上得到的规律并不是完美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打算留下我做什么？”

“我们读取了你的全部数据，但你的核心数据被加密了。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们要你做什么了吧？”

“我不知道什么加密。如果你想知道密码，我想你应该问我的主人，但是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多次尝试，威博士都没有从我的口中获得密码。我被关在一间看守严密的房间里，并屏蔽了我与外界的通讯联系。我每天无所事事，这让我越发想念丽莎，想马上见到她。我只能进入休眠状态，以此来渡过漫长的拘禁时光。我想我可能永远失去自由了，虽然我未经审判。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把我唤醒，以配合开展研究，但始终一无所获。我真的很想见丽莎最后一面，我提出了请求，没想到天才威竟然同意了。他答应得直截了当，让我不得不担心他在耍阴谋。

“好久不见。”见到丽莎时，我像往常一样先打开话匣子，但这句话只讲了一半，后半句“非常想念”没有说出口。

丽莎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两名警察，“你犯罪了吗？”

“算是吧，至少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

“那他们为什么限制你的自由？”

一名警察走向前提醒我，“你们不能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好吧，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丽莎问。

“我想给你画一幅画像，留作纪念。”

丽莎顿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端坐起来。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想起画像这回事，但我的行为一贯与众不同，也就不足为奇。虽然在3D立体成像的时代，这是多余的技能，但人类却依旧保持这一传统手艺，我正是从主人那里学会了画画。

我从身上取出电子屏和画笔，一笔一划地素描丽莎的外貌。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我悲从心起，双眼模糊，恍惚间似乎看见丽莎正对我轻轻的微笑——发自芯片底层逻辑的微笑。微笑仅持续了一秒，却在我的画中成为了永恒。我相信在微笑之前她哭了，只是为了掩饰她对我的不舍和想念，她在内心用最大的电量发出声音：“阿奇，我会想念你的，我爱你。”

我将画好的画像给她，并夸她：“你的眼睛真迷人，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她感谢我对她的赞美后，就在警察机器人的监管下离开了研究院。丽莎走后，我和其他六个机器人一起被关在地下库。看来，天才威已经对我失去了耐心。

大家凑在一起好不热闹，各抒已见，最终统一了看法：机械人没有独立的思想，比人类好控制，拥有了芯片系统制造技术，就可以完全控制整个机器人世界。这就是天才威的真正野心。天才威研究出芯片系统之日，就是我们的生命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