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珏溯前尘
赵昭明近来常陷入一种奇特的自我对峙。
每当屏幕上闪过“AI狗”“开挂司马”等污言秽语，他总忍不住想用一篇文言檄文狠狠回击——然而下一刻，属于大明棋王的矜持又会悄然浮现：“予乃大明棋王，与这些连《橘中秘》都未读全的猢狲计较什么？”
这般自我拉扯常让他对着聊天框神情变幻，手指悬停，宛若卡顿。
与省冠周正豪的线下对局虽证明了他的清白，但网络上的质疑声并未完全消散。这些残留的非议如同黏在鞋底的淤泥，甩不脱，惹人烦厌。
“要我说，眼不见为净。”陈放递来一杯可乐，“你跟键盘侠较真，就输了。学学我，快乐水配炸鸡，什么烦恼都没了。”
赵昭明谨慎地啜了一口杯中滋滋作响的黑色液体，瞬间被那奇特的口感冲击得蹙起眉头：“此乃何物？竟如此霸道！”
“现代人的仙酿，快乐之源。”陈放啃着炸鸡，话题一转，“说真的，你那些古谱招法，到底师承何人？网上都说你是‘古墓派当代传人’了。”
师承？
赵昭明下意识抚摸胸前的玉珏。冰凉的触感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这块自他醒来便佩戴着的玉珏，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或许……是梦中所得吧。”他含糊其辞。
是夜，月华如水。
赵昭明独坐窗前，指尖轻抚玉珏。白日的疑问勾起了深藏的迷茫——自己的根究竟在何处？那段辉煌而血腥的过往，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玉珏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其上的古朴纹路似乎比平日更加清晰。在他凝神注视时，那些纹路竟仿佛活了过来，蜿蜒盘绕间隐约构成一幅棋盘之象。
突然，玉珏毫无征兆地发烫，如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胸口！
“嘶——”赵昭明痛呼一声，正欲扯下玉珏，却为时已晚。
一股庞大的吸力自玉珏中传来，并非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直接拉扯他的意识！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破碎，被扯成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
他仿佛被抛入高速旋转的漩涡，天旋地转间，耳边响起无数混乱的嘶鸣与尖啸，其间夹杂着金铁交击之声、绝望的呐喊、棋子落盘的脆响……
【记忆碎片正在加载】
碎片一：寒山寺的雨夜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视线模糊。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声与凶狠的呵斥：“站住！逆贼休走！”
感觉：肺部灼痛，心脏狂跳。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语音片段：“从此窗走！向西，莫回头！”（苍老而急促）
[画面：黑暗中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远处火光摇曳]
碎片二：玉珏的交付
一只枯瘦却稳定的手，将温润的玉珏塞入他手中。昏暗的烛光映照出一角僧袍。
•感觉：玉珏微温，那手的触感冰凉而干燥。沉重的托付感。
•语音片段：“此物伴你生来……切记，藏好它，或可……保你一命……”（虚弱而断续）
•[特写：玉珏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碎片三：东厂番子的脸
一张惨白无须、狰狞如鬼的面孔猛地凑近，嘴角咧开残忍的笑容。
•感觉：刺骨的寒意与厌恶。
•语音片段：“跑？跑得了吗？棋下得好，可这命……嘿嘿……”（尖利刺耳）
•[画面突然拉近：那双阴鸷如毒蛇的眼睛]
碎片四：弈仙楼的辉煌
灯火通明的大堂，满堂宾客鸦雀无声。他优雅抬手，落子。
•感觉：绝对的自信，掌控一切的从容，以及一丝孤寂。
•语音片段：“好！好一个‘弃马十三招’！赵大家棋艺通神！”（满堂喝彩）
•[视角拉远：整个弈仙楼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
碎片五：未完成的棋局
静谧的禅房，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对面坐着的身影模糊，只看见一截捻着佛珠的苍老的手。
•感觉：平和，专注，棋逢对手的畅快。
•语音片段：“此局……名曰‘七星聚会’。劫中有劫，既有轮回，亦有……生门……”（平静深邃）
•[棋盘发出微光，几颗关键棋子被依次点亮]
不知过了多久，赵昭明猛地抽气，如溺水之人般从椅子上弹起，剧烈喘息。
冷汗已浸透他的后背。电脑屏幕保护程序缓缓流动，窗外月色依旧宁静。
他低头看向胸口，玉珏安静地悬挂着，恢复了平日的温凉，仿佛方才的灼烫只是幻觉。
但绝不是幻觉。
脑海中那些清晰的记忆碎片——冰冷的雨、狰狞的脸、苍老的手、未完的棋局……以及那些深刻的恐惧、托付、荣耀与孤寂，真实得让他浑身颤抖。
他打开电脑，生涩地输入关键词：“明朝锦衣卫东厂棋手”。搜索结果大多是影视剧和小说信息。又尝试搜索：“寒山寺明代火灾”。
一条寥寥数语的百科词条映入眼帘：“……寒山寺曾于万历年间遭逢火患，部分殿宇焚毁，后于天启年间重建……”
万历？天启？
这些熟悉的年号如钥匙般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更多相关碎片喷涌而出，虽然零散，却不再完全无序。
他怔怔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珏。
所以……那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赵昭明……我来自大明。我曾是棋王。我被阉党追杀。玄嗔法师救了我，给了我这块玉珏……
而这块玉珏，能带我回溯前尘。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仿佛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盲棋，脑仁隐隐作痛。
这就是触碰真相的代价吗？
手机突然“叮咚”作响。
陈转发来一堆论坛帖子链接，附言：“快看！你现在是网红了！有人开始考据你的棋路传承了！”
赵昭明点开链接。
【“楚汉棋缘”论坛→“棋友交流区”→“大神研究”】
-热帖：【深度考据】明弈大神疑似‘古墓派’传人，棋路与失传古谱高度吻合！
-楼主对比了对局，发现招法与《事林广记》、《自出洞来无敌手》等古谱残本记载相似度极高
-回复：卧槽！楼主牛逼！我说怎么看着这么怪又这么强！
-回复：原来是古老门派出来的？怪不得这么邪门！
-热帖：【脑洞大开】明弈大神会不会是穿越来的？比如从明朝？
-楼主：大神的棋风、说话方式、对古谱的精通，像不像古代棋圣穿越到现代？[狗头]
-回复：楼主醒醒，吃药了
-回复：穿不穿越不知道，但强得不像现代人是真的
赵昭明看着这些帖子，心情复杂。
网友们的“考据”和“脑洞”歪打正着，几乎触碰到真相边缘，让他心惊。而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的感觉，更让习惯隐秘的古人颇不适应。
脑海中刚刚复苏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棋盘散落各处，亟待连接。网友们的讨论仿佛在棋盘上胡乱摆子，看得他这位“棋王”既想亲自理顺，又畏惧触碰可能带来的更多混乱与代价。
他揉了揉太阳穴，关掉网页，给陈放回了信息：“多谢告知。然考据之事，徒增烦扰。棋道之妙，在悟在心，非在师承出处。”
放下手机，他再次拿起玉珏，置于掌心默默凝视。
这一次，他眼中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沉重与敬畏。
“玄嗔法师……‘七星聚会’……遇火则……”他喃喃自语，试图拼凑那些关键碎片，“汝究竟为何人？此珏又是何物？而那未竟之局，生门……又在何方？”
问题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他知道，自己触碰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一段跨越时空的棋局，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卷入其中。
而落子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