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土坡上的霜还没化透，陈老鬼就用拐杖戳了戳干草堆里的王财：“起来了，再睡太阳都晒屁股了，得赶在集市热闹前占个好位置。”

王财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昨晚睁着眼熬了半宿，后半夜才浅浅睡去，梦里全是老婆端着热粥喊他吃饭的样子，可一睁眼，还是那堆扎人的干草，还是身上那件破麻衣，他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缝都在疼，冻僵的手脚动一下，就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啥好位置？乞讨还得挑地方？”王财一边揉着冻得发僵的脸，一边跟着陈老鬼往集市的方向走。土路上全是碎石子，他那双没鞋穿的脚踩上去，疼得直抽气，只能尽量把重心放轻，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陈老鬼拄着拐杖，走得比他稳当多了，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可不，得找个进出集市的路口，人多；还得离那些卖吃食的近点，万一碰到心软的摊主，能讨口热的。要是往偏僻地方蹲，一天都见不着几个人，喝西北风啊？”

风还是冷飕飕的，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远处的集市已经有了动静，隐约能听到叫卖声、牲口的嘶鸣声，还有铜钱碰撞的“叮当”声。王财心里有点发慌——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都是站着赚钱，哪怕是刚开始摆地摊卖菜，也是规规矩矩地称秤收钱，现在要他跪着伸手要饭，想想都觉得脊梁骨发僵。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都城外的集市口。这集市比王财想象的还热闹：土路两旁摆满了摊位，卖青菜的、卖馒头的、卖布匹的、耍杂耍的，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飘着各种味道——刚出锅的包子香味、炸油条的油味、牲口身上的腥气，还有街边小贩喊得嘶哑的叫卖声，混在一起，透着一股鲜活的市井气。可这鲜活，却跟他没关系。

陈老鬼带着他往集市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走，那里已经蹲了好几个乞丐：有个瞎眼的老头，手里拿着个破碗，嘴里不停念叨着“行行好”；还有个断了腿的汉子，用一块破布垫着屁股，面前摆着个豁了口的陶罐；最边上是个穿得比他们还破的小孩，约莫五六岁，脸脏得看不清模样，手里攥着根糖葫芦签子，眼巴巴地盯着路过的人。

“就蹲这儿，别走远，小心被人抢了讨来的东西。”陈老鬼找了个靠墙的角落，把拐杖往地上一戳，就顺势蹲了下去，熟练地把破碗往面前一摆，头微微低着，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王财看着旁边的乞丐们，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看着陈老鬼的样子，本以为要跪的，但还是抹不开面子，就跟着陈老鬼蹲着，他犹豫了半天，才把那只冻得青紫、布满裂口的手伸出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大爷大妈，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话刚说完，他就觉得脸烧得慌，赶紧把头低下去，盯着自己的破鞋底子——其实根本没鞋，就光着脚，脚底沾着泥污，还有几道被碎石子划破的口子。

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大多是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手里提着菜篮子，脚步匆匆。有人路过时，会下意识地往这边瞥一眼，然后赶紧捂住鼻子，绕着路走，好像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个穿蓝布衫的大婶，路过时差点踩到王财的手，她吓得尖叫一声，抬脚就往旁边躲，嘴里还骂了句：“脏乞丐！不长眼啊？别蹭脏了我的新鞋！”

王财赶紧把手缩回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以前做农产品生意时，也遇到过不少难缠的客户，可再难，也是凭着自己的力气和本事赚钱，从没受过这样的嫌弃。

他咬了咬牙，又把手机伸出去，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大哥大姐，给点吃的吧，快饿死了……”

这次过来的是个挑着担子卖豆腐的老汉，担子两头的木桶冒着热气，飘着豆腐的清香。王财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盼着他能给块豆腐。可老汉只是脚步顿了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挑着担子走远了。那口气里的无奈，比骂他一句还让王财难受。

就这样蹲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渐渐升高了，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可王财的手里还是空空的。他的膝盖蹲得发麻，脚也冻得失去了知觉，肚子饿得咕咕叫，眼前时不时发黑。他偷眼瞅了瞅陈老鬼，只见陈老鬼面前的破碗里，已经有了两个铜板和小半块窝头，那是刚才一个卖菜的摊主扔给他的。

“别急，沉住气，等人多的时候再喊。”陈老鬼察觉到他的焦躁，低声说了句，眼睛还是盯着路过的人。

王财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又把手机伸出去。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人群纷纷往两边躲，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公子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公子哥约莫二十来岁，脸蛋白白净净的，手里摇着把折扇，腰间挂着块玉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穿着青色的短打，腰里别着棍子，眼神凶巴巴地盯着周围的人，生怕有人碰着自家公子。

王财心里一动——富贵人家的子弟，说不定心善，能给点赏钱或者吃食。他忘了刚才的胆怯，赶紧站起身，往前凑了两步，伸手想去拉那公子哥的马缰绳：“公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可他还没碰到马毛，旁边的家丁就猛地冲了过来，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放肆！离我家公子远点！你这脏乞丐，别蹭脏了公子的衣服和马！”

这一脚踹得极重，王财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像有团火在烧，整个人往后一仰，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路边的石头上，疼得他眼前发黑，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膝盖磕在碎石子上，钻心的疼，刚撑起一半，又跌了回去。

那公子哥皱了皱眉头，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用扇子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好像王财身上有什么难闻的味道：“晦气，赶紧把他拖远点，别挡路。”说完，拨转马头，慢悠悠地走了。

家丁临走前，还不忘瞪了王财一眼，啐了口唾沫：“下次再敢靠近我家公子，打断你的腿！”

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议论，可没人过来扶他一把。王财趴在地上，肚子和膝盖都疼得厉害，心里又酸又怒——酸的是自己竟然落到了任人欺负的地步，怒的是那公子哥和家丁的蛮横，还有周围人的冷漠。他想起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就算创业失败，也没人敢这么对他，可现在，他只是个乞丐，连被人踹一脚都只能忍着。

“小伙子，没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王财抬起头，只见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站在他面前。老汉约莫六十来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手里举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糖葫芦红彤彤的，裹着亮晶晶的糖衣，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老汉把草靶子放在地上，伸手把王财扶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个没裹糖的山楂，递给他：“拿着吧，垫垫肚子。别跪了，这世道，乞讨难啊，尤其是没依没靠的乞丐，能活着就不错了。”

王财接过山楂，那山楂小小的，有点皱巴巴的，还带着点泥土。他攥在手里，只觉得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却暖得烫手。他咬了一口，山楂的酸味瞬间在嘴里炸开，涩得他舌头都麻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差点掉下来。

这就是底层的滋味啊——不是创业失败时的焦虑，不是欠账时的压力，而是连尊严都没有的卑微，是任人践踏的无奈，是一点点善意都能让人鼻酸的委屈。这滋味，比他在现代吃过的所有苦都难受。

“谢谢您，大爷。”王财哽咽着说了句，把剩下的山楂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个宝贝。

老汉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谢啥，都是苦命人。我这糖葫芦卖完了，得赶紧回家了，你也小心点，别再被人欺负了。”说完，扛起草靶子，慢悠悠地走了。

王财看着老汉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原来这冰冷的世道里，还是有善意的，哪怕只是一颗没裹糖的山楂，也足够让他撑一会儿。

他回到老槐树下，重新蹲下来，只是这次，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急着伸手，只是静静地看着路过的人。太阳慢慢西斜，集市上的人渐渐少了，叫卖声也变得稀疏起来。风又开始冷了，刮在脸上，比早上还疼。

天黑下来的时候，陈老鬼收起破碗，对王财说：“行了，该回去了，再待着也没人了。”

王财站起身，腿蹲得发麻，差点又摔了。他摸了摸怀里，除了老汉给的三颗山楂（刚才忍不住又吃了一颗），还有半个干硬的窝头——那是傍晚时一个卖馒头的摊主，看他可怜，扔给他的。

两人往城郊的方向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月亮挂在天上，洒下淡淡的光。王财坐在路边的土坡上，拿出那个干硬的窝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窝头硬得硌牙，咽下去的时候，剌得喉咙生疼，可他还是慢慢嚼着，一点点咽下去——这是他今天唯一的主食，得省着点吃。

陈老鬼坐在他旁边，抽着自己卷的旱烟，烟杆是用竹子做的，黑乎乎的。他看着王财啃窝头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不该去向富人子弟乞讨，他们一向都瞧不起我们这种。今天还算不错了，至少讨到了半个窝头，有的时候，一天都讨不到一口吃的。”

王财咽下嘴里的窝头，抬起头，看着远处模糊的城墙，眼神里带着点倔强：“大爷，我不想乞讨了。”

陈老鬼愣了一下，抽了口烟，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脸：“不想乞讨？那你想干啥？咱乞丐没本钱没门路，又不认字，除了乞讨，还能做啥？能活着就不错了。”

“我想做点啥，哪怕赚一文钱，也比跪着伸手要强。”王财攥紧了手里的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以前在老家，是做农产品生意的，会点手艺，我想试试做肥皂。”

他早就想过了，古代没有肥皂，大家洗手洗衣服应该都是用皂角，又麻烦又洗不干净。他记得肥皂的做法不算复杂，用动物油脂、草木灰和水就能做出来，这些东西在野外应该能找到。只要能做出肥皂，拿到集市上卖，哪怕赚的钱少，也是自己凭本事赚的，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再被人踹被人骂。

陈老鬼看着他眼里的光，沉默了半天，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肥皂？那是啥玩意儿？我没听过。不过，你要是真想去做，大爷不拦你，只是你得想清楚，这世道，做啥都难，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知道难，可再难，也比乞讨强。”王财咬着牙，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只要能做出肥皂，肯定有人买。就算赚不到钱，至少我试过了，不后悔。”

月亮渐渐升高了，洒在土坡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财啃完最后一口窝头，把怀里的山楂掏出来，分给陈老鬼一颗：“大爷，您尝尝，这是今天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给我的，挺酸的，但是挺开胃。”

陈老鬼接过山楂，放进嘴里，皱了皱眉头：“确实酸，不过，比野果子强。”他看着王财眼里的坚定，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刚穿越过来的小伙子，跟其他的乞丐不一样，他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说不定真能做出点不一样的事来。

风还在刮，可王财心里却不像早上那么冷了。他知道，做肥皂肯定不容易，找材料、试配方、找销路，每一步都难，可他不怕。他是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个体户，最不怕的就是难。只要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只要能不再跪着乞讨，再难他都能扛过去。

“明天我就去找做肥皂的材料，草木灰应该好找，动物油脂的话，看看能不能去屠宰场找点边角料。”王财在心里盘算着，眼神里充满了希望，“等我做出肥皂，卖了钱，咱就不用再乞讨了，也能吃上热乎的馒头，穿上干净的衣服。”

陈老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抽了口旱烟。月光下，他的脸上好像少了点往日的麻木，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王财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默默念叨着：老婆，儿子，等着我，我一定能活着，一定能想办法回去。就算回不去，我也得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活得有尊严，活得像个人样。

这一夜，王财没有再失眠。他躺在干草堆里，脑子里全是做肥皂的计划，虽然身体还是冷，肚子还是饿，可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