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律院大殿,血仍未干。
断剑横陈,碎甲遍地。
一场皇族叛乱,被北月星君一人镇压于黎明之前。
她立于高台之上,白衣如雪,眉心一点银纹微微发烫,那是执律使独有的“天眼”,可照见人心善恶、因果流转。
此刻,它却隐隐刺痛。
群臣跪伏在下,有惊魂未定者,也有目光阴沉之辈。
终于,一位白须老臣颤声开口:“天道既崩,神魔客栈湮灭,钟声断绝三百年,如今连圣人皆陨,律法何依?秩序何存?”
大殿死寂。
风穿廊而过,卷起几片焦黑的符纸,那是昨夜激战留下的残迹。
所有人屏息,等一个答案。
北月星君没有说话。
她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截断裂的铁链,漆黑如墨,锈迹斑斑,每一环都刻着古老的禁制符文。
那是虚渊之主用来锁住守门人的刑具,曾囚禁过不知多少逆命之人。
她走向殿中央的熔炉,那炉火自上古点燃,千年不熄,专为焚毁禁忌之物。
“轰,”
锁链坠入烈焰的刹那,整座天律院震了一震。
火焰骤然转为幽蓝,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
但北月星君神色不动,双手结印,一道清光笼罩熔炉。
片刻后,火熄。
炉中升起一方印玺,通体灰白,无字无纹,却让所有人心头一沉,仿佛被万钧压顶。
“从今往后,”她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云霄,“律不出高台,而出民间。百姓所认之理,即为天律。”
满殿骇然。
“荒谬。律法岂能由庶民定夺?”
“此乃乱世之兆。”
“你这是要废除千年的天规。”
怒斥声四起,可就在此时,
窗外雷云翻滚,一道紫电劈开苍穹。
紧接着,一声低沉悠远的钟鸣自天际传来,似真似幻,回荡九野。
许多人猛然抬头,眼中惊疑不定。
那钟声,像极了传说中的神魔客栈晨钟。
可客栈已毁,钟楼成墟,谁还能敲响它?
北月星君望着那方无字印玺,眸光深邃如海。
她知道,不是她在立新律。
而是有人,在借她的手,完成一场颠覆。
旧梦楼,依旧藏身市井深处。
青砖黛瓦,灯笼微红。
这里不再是情报中枢,却比往日更热闹。
江湖客、说书人、落魄修士,皆知此地有一规矩:不问来历,只讲故事。
这一夜,门帘轻动,一名黑袍老者缓步而入。
他背负长剑,身形佝偻,气息枯败,仿佛随时会化作风中残灰。
红袖亲自迎出。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冷艳杀手,而是执掌这张无形之网的幕后主人。
一袭红衣未改,眼底却多了几分温润。
老者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我是剑神座下第七徒。”他沙哑道,“临终前,他让我把这东西送过来。”
他放下一只酒壶。
铜绿斑驳,锈迹层层,壶口还缠着半截麻绳。
看似寻常,可当红袖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凌厉剑意竟顺着经脉直冲识海。
她踉跄一步,眼前闪过万千画面,
雪山之巅,白衣剑神独对九重天劫;
客栈二楼,那人笑着拍他肩膀:“老剑,今天又想赊账?”
“不行。”剑神瞪眼,“你这儿酒太贵。”
笑声朗朗,烟火人间。
红袖呼吸一滞。
她强压情绪,低头细看壶底。
那里原本平滑无痕,此刻竟泛起微光,浮现一行小字:
欠他三坛桂花酿,来世还。
泪意猝然涌上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命人取来最深处的檀木格,将酒壶轻轻放入,挂上一块新雕的木牌:
“此位预留。”
四个字,墨迹未干,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迟到的人。
南海祭典,浪涛如雷。
青鳞立于水晶台之上,龙角生辉,鳞光流转。
身为新任龙王,她今日宣布一项震惊万族的计划,“万族通途”。
“即日起,开放深海灵渊,陆地修士可入海修行。条件只有一个:救活一名濒死海兽。”
台下哗然。
“疯了吗?深海毒瘴蚀骨,妖潮汹涌,我们凭什么信你?”
“救助海兽?那是浪费时间。不如直接给好处。”
质疑声此起彼伏。就连几位海族长老也面露犹豫。
就在此时,远处海面巨浪翻腾,一头幼鲲鹏随潮水冲上海岸,浑身焦黑,羽翼残破,气息奄奄,显然遭过雷劫重创。
人群骚动。
“快离远点。鲲鹏凶性难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可就在这混乱中,一名少年从人群中走出。
衣衫褴褛,却是东荒散修,无门无派。
他跪坐在鲲鹏身旁,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入其口中。
“你说你要飞,那就别死。”
血光交融,天地忽静。
下一瞬,鲲鹏双眼猛然睁开。金瞳如日初升,映照四海。
它张口,竟吐人言:
“谢,谢客栈恩人。”
全场死寂。
有人腿软跌坐,有人喃喃重复:“客栈,它说的是‘客栈’?不是萧辰?不是老板?是‘客栈’,”
青鳞走上前,伸手轻抚鲲鹏额头,微笑道:
“你们听见了吗?它认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地方。”
“一个能让神魔歇脚、让众生归心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神魔客栈’。”
海风拂面,云开月明。
而在无人察觉的幽冥边缘,那一缕沉眠已久的残魂,忽然轻轻颤动。
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牵了一下。
他“看”不见,却开始“忆”起。
人间烟火,万家灯火;
有人在他画像前焚香,不说祷告,只道一句“掌柜辛苦”;
有人仿照客栈样式,在荒原建起义庄,收留孤魂野鬼;
甚至遥远小国,颁布法令:“凡行善者,可记一笔于‘功德簿’,如客栈旧例。”
一幕幕闪现,无声无息,却如春风化雪,悄然融化那万年寒冰。
残魂深处,一丝意识缓缓睁开。
他还未归来。
但他已不再沉睡。幽冥边缘,万籁俱寂。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光,甚至连“存在”本身都模糊不清。
唯有那一缕残魂,如风中残烛,在虚无的寒流里摇曳不灭。
萧辰,曾经叱咤诸天、执掌神魔客栈的少主,如今只剩下一抹意识沉眠于规则之外。
可就在这一刻,他“动”了。
不是身体的动作,而是灵魂深处的一丝震颤。
仿佛有谁,轻轻拨动了那根早已断裂的命运之弦。
画面,如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