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原料不够？”

吴泽生忍不住瞪大双眼，张大嘴巴，紧盯刚刚从办公桌后方走到前方的中年男人的脸。

“怎么会不够呢？于厂长，这是出什么事了啊？”

“你先别急，小吴。”

于祥发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掌，露出带有几分歉意的笑容，先向吴泽生摆手，再指向摆放在办公室边缘的几把椅子。一道微弱的油光从他干瘦而黝黑的脸庞上显露出来。

“你先坐。听我慢慢和你们说。”

吴泽生伸出双臂，抓起一把椅子，把椅子挪动到于祥发身前，随即原地坐下。他庞大的肚子当即向正前方凸起，看上去几乎快要遮盖住他的膝盖。

“小齐，”于祥发转过头，面向齐承光，指向另外一把椅子，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你也坐下吧。总是这么站着，会累的。”

“好的，于总。”

齐承光轻轻地点头，随即拿起另外一把椅子，把椅子搬到吴泽生身边，坐到椅子上。他再次打开手机上的云盘页面，并再次把云盘当中的文档页面调出来。

“其实，关于你们的19号合同的事，钱总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好几次。我呢，也确实已经和钱总保证过，会尽可能优先安排你们的合同的生产、发货，也会尽可能地争取在这个月底把这笔合同做完。”

于祥发走到办公室的另外一侧，走向堆放在一起的几包瓶装水，从摆放在顶端的一个已经拆开的塑料包中取出两瓶水，把两瓶水递给两个年轻人。

“但是，你们应该都能够明白，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我们大家都难免会遇到某些打乱安排的意外情况。”

吴泽生当即重重地点头，拧开水瓶，喝下一大口水，肚子上和下巴上的肥肉同时开始晃动。齐承光则只是接过水瓶，并用空着的那一只手牢牢地握住它。

“本来啊，我们用来安排生产最近的一批货的木料是刚好够用的，也刚好能够用来生产你们的合同当中的那些木制产品。”

于祥发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之后，坐回到办公椅上，抬起双臂，做出一个向两侧摊开双手的动作。他的手掌也和脸上的皮肤一样黝黑，几根手指的指尖部位还能隐约看到一些老茧。

“可是，前两天，当木料刚刚运到厂里来的时候，我们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有些木料是不合格的。那些不合格的木料当中不光有蛀眼太多的，甚至还有出现溃烂的。这些不合格的原料都完全不能用来生产。把这些不合格的原料去掉之后，其余的合格木料明显不够，实在没法把我们手头上的所有订单都准时完成。想要再重新买原料，又要再花费一些时间。这几天，我们还一直在和送来不合格原料的卖家谈退款和赔偿的事，直到今天还在扯皮呢。”

“啊？”吴泽生再次大叫一声，“你们竟然会买到不合格的原料？”

于祥发露出带有几分无奈的表情，缓慢地摇头。

“那……你们目前已经完成生产的量有多少？能按时发货的量又有多少？”吴泽生略微后退一下，把自己的肚子往里收，尽可能地把腰板挺直。

“你先别急。我先看一看。”

于祥发抬起手掌，向前方做出“往下按”的手势，随即把手伸向摆放在办公桌上的鼠标，再把头转向办公电脑的屏幕。他用鼠标的动作比较慢，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齐承光低下头，把目光投向从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来的消息。许多条杂乱的消息连续不断地从聊天软件里弹出来，几乎快要遮挡住文档页面顶部的文字。

“你们的这个合同……目前差不多已经完成一半的生产。这一半的量也都能够按照原定的日期准时发货。”

于祥发打开办公电脑上的一份表格文件，再打开一个存放很多图片的文件夹，随即把鼠标往键盘的方向一推，再次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但是……另外一半的货，恐怕……真的有些麻烦。你们也都知道，我们目前手头上的订单不只有你们一家的。这一批原料出问题，不仅仅影响到你们的这个合同的生产，也影响到我们的另外几个客户下的订单的生产。另外几个客户也催我们催得很急，有的甚至比你们还要急。”

吴泽生再次瞪大眼睛，却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露出一副有话说不出来的尴尬表情。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齐承光，用手掌抚摸自己肥厚的下巴。

“那么，我们要先到仓库里面去。”

齐承光抬起头，把手机放回到衣服口袋里，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吴泽生先是一愣，随即点头，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于总，我们现在需要先到仓库里面去看那些已经完成生产的货，再检验它们的质量。还有，你们有没有留下那些不合格的原料的照片？”齐承光的语速不紧不慢。

“有，有。”

于祥发同样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干瘦的手臂，连续摆手。

“那些照片都在我这儿。待会儿，我会再和钱总解释一遍，并把那些照片都发给他看的。你们要看的话，也没问题。”

吴泽生呼出一口粗重的气息，再次拿起水瓶，喝下一大口水。

“已经完成生产的那些货都已经在仓库里面放好，还没有完成统一包装，”于祥发继续说，“这都是按照你们之前对我们提出的要求来的。按照原先的计划，我们确实是要先完成所有的货的生产，再让你们验货一遍，然后再开始进行统一包装。只不过，我们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次买原料竟然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那就先让我们到仓库里面去吧，于总。”

齐承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完全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满的样子，也没有显露出焦急或者垂头丧气的样子。

“钱总这次让我们两个一起来，不仅是让我们先确定这批货目前的状态，更是让我们更加详细地检验已经完成生产的产品的质量。对于我们来说，这一批货的质量问题也是很重要的。”

“没问题，没问题！”

于祥发连续点头，快步往前走，重新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

“我这就叫老刘给你们拿口罩和手套！你们的货都统一放在一个仓库里！待会儿，我直接让老刘带你们过去就行！”

“好的。”齐承光稳稳地点头。

吴泽生紧紧地握住水瓶，再一把将只剩下半瓶水的塑料瓶放到椅子的表面。他把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按下手机上的按钮，让自己的手机停止振动。

身穿工装的工人大踏步地走到一座仓库的门前，打开仓库大门上方的锁，用力把大门推开。仓库的大门当即缓缓地向内侧打开。微弱的自然光开始从门缝之中照射到略显阴暗的仓库内部。一股来自堆积在仓库边缘位置的灰尘的气息开始从门缝里释放出来。

“就是这里吗，刘师傅？”

已经戴好口罩和手套的齐承光跟在后面，一步一顿地走到连成一排的仓库之前。他抬起头，把脑袋转向自己的左前方，从左到右扫视每一座仓库的正门。从外表上看，这几座仓库的形状和占地面积基本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便是用油漆刷在每一座仓库的墙体表面的编号。

“没错！就是这里！”

工人刘师傅重重地点头，随即转过身，面向齐承光和吴泽生，抬起手掌，指向仓库的内部，连续指点好几个位于不同位置的货架。

“你们的这一批货当中的那些已经完成生产的，都在这里！我们还没单独包装它们呢！只是先把它们散装在大纸箱里面！”

齐承光和吴泽生同时走到门前，扫视仓库内部的状况。两人同时看到，大片金属货架在仓库内部连接成排。大部分货架都分为好几层，每一层都能够存放一定数量、一定重量的货物。靠近仓库大门的几排货架基本都已经完全装满货物，每一层都几乎看不到多少缝隙；位于仓库中部或者内侧的几排货架则显得比较空，下方的几层基本都没放满，上方的几层更是几乎全都完全空着。不同的货架上方放置的箱子都不完全一样，有的是大小不同，有的是材质不同，有的则是外层表面上印着的文字或者图案不同。除此之外，有些箱子已经用胶带或者打包带封装完毕，有些箱子则还没有被完全封住。很明显，这些箱子里装的货物是不同的客户的货，还大都不是同一种产品。

“你们直接往里走，走到第三排！”刘师傅连续挥舞手臂，指向连通每一排货架的通道，“第二个货架上面第二、第三层的那些箱子就是！这两层的外边挂着你们公司的标牌，你们一眼就能看到！每一个箱子外面都写着装在里面的货的数量，你们可以自己去核对！货架旁边还放着一些空的塑料筐！你们可以先把货取出来，再用那些塑料筐来放你们验完的货！还有，货架旁边的空地也可以让你们给产品拍照！你们只要别把其他的货弄乱就行！”

“没问题！多谢啦，师傅！”

齐承光当即转过头，向刘师傅点头。吴泽生抬起手掌，把戴在脸上的口罩往下拉，让看上去有些单薄的口罩勉强地遮住整张胖脸的下半部分，随即一同向刘师傅点头。

“不用谢！我还有点儿别的事要办，过一会儿再回来！你们如果发现什么不对的，可以先和我说！然后，我再告诉于总！”刘师傅同样向两个年轻人点头，略微冒出一些皱纹的黝黑脸庞上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

“好的！”

齐承光高声回答，随即率先走进仓库。吴泽生跟在后面。

两个年轻男人一同走进仓库内部，随即立刻走向从大门往内侧数的第三排货架。两大片日光分别从安装在仓库大门两侧的墙壁高处的窗户当中照射进来，在仓库内部的大片空间之内形成两道几乎完全对称的斜线状流光，直接照亮好几排货架的左、右边缘部分以及连通每一排货架的边缘部分的通道。两片流光在金属货架的边缘位置形成大片奇形怪状的光斑图案，也在宽阔到足以让手推车或者小型叉车、铲车通行的通道表面形成大片整齐的长条状光斑。整座仓库当中的亮度顺着两排窗口和地面上的大片光斑向四面八方递减，越远离光源的区域越显得阴暗。几乎完全无法被自然光照射到的角落或者边缘区域全都或多或少地被阴影覆盖，甚至被黑影完全笼罩。

齐承光率先走到从大门的方向往里侧数的第三排货架前方，停下脚步，把目光投向足够高大也足够庞大的货架。他能够看清，摆放在仓库里的每一排货架都有三层，每一层都已经放满装货物的箱子。堆放在中间一层和最高一层的箱子摆放得相对松散一些，每一摞箱子当中都有能够把成年人的手臂伸进去的空隙；堆放在最下层的那些箱子则全都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之间几乎完全没有任何缝隙。而且，每一排货架本身的最大高度都远高于他自己的身高。这也意味着，堆放在最高一层的那些货物基本只有通过摆放在货架边缘的金属梯子才能够拿到。摆放在每一排货架的边缘的金属梯子的长度都相当于一层半的货架的高度，宽度则刚好只能让一个成年人从一侧爬到上面并站稳。每一架金属梯子的两侧都隐约泛起明亮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