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落跟着蓝家的修士穿过熙攘的街道，来到小镇最高的海月楼。楼阁临海而建，凭栏远眺，能将整片海域尽收眼底。蓝玉烟早已在顶层雅间等候，见他来了，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入座。

“凌公子，久仰。”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凌落随意地在她对面坐下，折扇轻摇，笑意慵懒：“蓝姑娘客气了，不知特意寻我来，所为何事啊？”

蓝玉烟不急不缓地斟了杯茶推给他：“听闻凌公子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海月传承？”

凌落挑眉：“怎么，蓝姑娘是来劝我放弃的？”

蓝玉烟摇头：“恰恰相反，我是来邀你结盟的。”

凌落手中扇子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玄渊阁和云汐宫才是南海境最大的本土势力，再不济，我家少主大人也带了不少高手亲临，蓝姑娘放着他们不选，反而找上我这个一事无成的风流浪子？难不成....”

他坐直了身体，眼波流转道，“玉烟小姐是，看上在下了？”

蓝玉烟指尖轻点桌面，一缕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又悄然消散：“凌公子自谦了。能在凌霜和北海境主母这么多年打压下，还能成为北海境继承人候选之一，足以证明你的能力。”

她看着凌落，眼中浮现出一抹戏谑，“而且，当最大的两方势力将争端摆在明面上时，躲在暗处的反而更有机会，不是吗？”

凌落收了手里的扇子，眯了眯眼：“蓝姑娘不愧是六合学院最强的谋士，连北海境的消息都不放过。那么你应该知道，所谓的继承人候选，沾点家主血脉都可以争一下，实际上是做不得数的。”

蓝玉烟不置可否：“凌公子虽不是正妻嫡出，但天赋卓绝，幻海潮歌已至第八层，论实力，更是不输凌霜。更何况...”

她顿了顿，“北海境鲛人一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支持你的长老也不少，只是碍于血脉正统，不便明说罢了。”

凌落笑意不减，眼底却冷了几分：“蓝姑娘对我北海境的事，还真是了如指掌。”

蓝玉烟淡然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凌落轻嗤一声，将扇子抵在下颌：“可即便如此，我为何要与你合作？六合学院虽强，但蓝姑娘孤身在此，又能调动多少资源？”

蓝玉烟眸光微闪，忽然话锋一转：“听说凌公子曾在西北域待过？”

凌落神色不变：“嗯，待过几年。”

“那想必……与苏家有些交情？”

凌落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笑道：“与苏家大少爷确实有点交情，可惜他陨落后，我就离开了西北域。如今苏家与我，可没什么旧情可念。”

蓝玉烟唇角微扬，语气意味深长：“是吗？如今，苏家小少爷苏黎，可是也在南海境。”

凌落眼底暗芒掠过，面上却依旧懒散：“哦？那又如何？苏黎是光系，虽说是先天玄灵之体，也不至于对水系的海月传承感兴趣吧？”

蓝玉烟轻笑：“谁知道呢？或许……他背后有人指点？”

蓝玉烟挑的的地方虽然清净，但是偶尔也能听到外面坊市中的叫卖声。

凌落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语气随意：“蓝姑娘若是对苏家感兴趣，不如直接去问他们，何必在我这儿旁敲侧击？”

蓝玉烟见试探无果，也不纠缠，只是淡淡道：“无妨，凌公子可以慢慢考虑。潮音洞开启之前，我的邀请一直有效。”

凌落站起身，折扇“唰”地展开，笑意慵懒：“那就多谢蓝姑娘美意了，告辞。”

离开海月楼后，凌落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行至无人处，他轻声唤道“空明”

一人影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抱着剑行礼，“师兄”

“我的花船上有奸细，去查一查。今晚如果查不到，那船也旧了，直接沉海吧。”

空明没有任何质疑，领命离开。

凌落独自站在街角，指尖摩挲着扇骨，若有所思。

蓝玉烟对他的了解，远比他预想的要多。她不仅清楚北海境的内斗，甚至知道他与苏家的关系。更奇怪的是，她似乎对苏黎的出现格外在意……

“苏黎……”凌落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苏黎确实在这，今日鱼市上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蓝玉烟是否认识他那张脸？

与此同时，海月楼顶层。

蓝玉烟站在窗边，望着凌落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

一旁的蓝鹤鸣低声道：“小姐，他似乎并未完全信任我们。”

蓝玉烟淡淡道：“这是当然的，他若是轻易答应，反倒可疑。”

“那苏家……”

“苏家的事，暂且不必深究。”蓝玉烟指尖轻抚窗棂，“倒是那个北修……他的灵力波动，确实古怪。”

蓝鹤鸣迟疑道：“可封菱歌和苏黎都护着他，我们若强行试探，恐怕会打草惊蛇。”

蓝玉烟微微颔首：“不急，潮音洞开启后，我就不信他们真的就能独善其身。”

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内室，声音轻若自语：“混沌之意……若真与那东西有关，六合台绝不能放过。”

傍晚，凌落把苏黎约在了一间偏远的茶肆里。

苏黎早已等候多时，见他来了，眼睛一亮，紧接着就是抱怨“你可算来了！你这找的什么地方？”

凌落在他对面坐下，似笑非笑：“故人？嗯？”

苏黎讪讪一笑：“这不是怕传信被人截获嘛……”

凌落懒得计较，直接问道：“你哥呢？”

苏黎一愣：“啊？”

凌落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今天我在鱼市见到一个人，长得和你哥一模一样。”

苏黎瞳孔微缩，随即干笑两声：“你见过北修了啊？”

“北修？”凌落冷笑，“这就是你说的‘故人’？”

苏黎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凌落眯起眼：“那就慢慢说，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苏黎压低声音：“一句两句真说不清，要不你跟我走一趟？”

凌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行，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海月客栈里，苏幕的桌案上散落着玉简，他自己留了一个角落写写画画，看起来好不委屈。

北修在他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话本，封菱歌结束修炼后看不过去，悄声过去给他将桌子收拾好。

沉浸在整理消息中的苏幕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活动空间一点点大了起来。等他忙的差不多了，抬头望去，封菱歌正在给他磨墨。

红衣少女那双执剑指点天下的手，此刻正轻柔地摩擦着墨锭。神色中缓和了平日里的坚毅，多了一些少女的似水温柔。

“红袖添香，砚台凝情。”

封菱歌闻声望去，苏幕那双仿佛盛着星河璀璨的眼睛，正带着满目深情凝望着她，“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沉迷红颜相伴。看见你这样，突然就懂了。”

封菱歌接过他手中堪堪要滴墨的笔，手腕一转，将那粒玄色重新归于笔尖。放下后才笑着说，“若论美色，我比那位玉烟姑娘可差多了。”

“我说的不是皮囊。”苏幕拿着刚写完的东西，拉着她坐在窗下的案几旁，“而且，就算只看皮囊，你也丝毫不比她逊色。”

“那你是看中我的，还是我的这张脸喽？”封菱歌笑意盈盈中带着不怀好意。

北修竖起耳朵等一个话本里经常出现的送命题的答案。

苏幕本人没有一点危机来临的意识，只是顺着她的问题回复

“只要是你的脸，什么样子都能让我心动。”

“骗人！”封菱歌反驳，“那时候我去西北域找你，你当时拒绝地一点余地都没给我留！”

苏幕很是无奈，“你那时才多大？我要喜欢你才不正常好吧？”

封菱歌气鼓鼓地转过身，“哼！所以你还是喜欢蓝玉烟那种成熟稳重的。”

她这副样子可真是不常见。

北修快速翻动手里的话本，把手压在‘无理取闹’这四个字上面。

苏幕乐得见她跟自己耍脾气的样子，巴巴地凑过去哄着，“那时候你还小，我总觉得你会后悔。现在你亭亭玉立，明亮自信，风华绝代，却还是喜欢我，我依然害怕你后悔。还有那十年。虽然对我来说只是闭眼后再睁开，可你是真正一天一天经历下来的，我至今也没想明白，我凭什么能让你惦念这么久？”

她转过身气鼓鼓地看着他，他拍拍她的肩膀继续说，语气里都是认真。

“菱歌，我不是说笑。你的样子决定我的喜好，你是什么模样，我就喜欢什么模样。”

封菱歌从未怀疑过苏幕在感情上的忠诚。

别说蓝玉烟，就是号称大陆第一美人的奚绾情站在这里，她也敢说这句话。

看着苏幕认真中带着一点无措的眼眸，封菱歌终究是不忍心继续逗他，“好了，我知道了。”

她伸手描摹着苏幕的眼睛，“你是我亲自选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苏幕放下心，把眼纱重新带好。

北修翻了个白眼，心中想到：小姑娘的本事真够大的，表面上看总是她主动一些，可人家稍微用点手段，就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这么一对比，手里的话本瞬间不香了。本打算扔下换一本，突然感觉到异常，随即坐起来说：“小黎子带人回来了。”

苏幕放在眼纱上的手一顿，话里带着一丝哀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讨论脸的时候过来。”

封菱歌马上理解了他这话的意思，笑着拍拍他，“你还真以为我是孩子呢？”

凌落跟着苏黎进来后，看见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的一瞬间，封菱歌深深觉得自己话说早了。

凌落摘下纱帽的那一刻，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他生得极美，鲛人血脉赋予他近乎妖异的容貌，眼尾微挑，唇色如朱，一颦一笑都带着摄人心魄的风情。

封菱歌十年前对这张脸有危机，十年后更甚。

同时坚定了自己曾经的想法。

凌落绝对不能出现在她跟苏幕的喜宴上。

苏黎笑嘻嘻地打破沉默：“凌落，给你介绍一下”他故意伸手夸张画了个圆弧，然后指向北修，“这位，就是我哥！”

北修刚好起身嗑瓜子，闻言差点呛到，抬头瞪了苏黎一眼。

凌落的目光落在北修脸上，微微一怔，随即冷笑：“苏黎，你最好别拿我的容忍当纵容。”

他缓步走近北修，折扇“唰”地展开，抵在北修下颌，语气轻佻中带着危险：“这张脸确实不错，可惜...”扇尖一挑，“还是差点意思。”

北修挑眉，偏头躲过他的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我不像吗？”

凌落收回扇子，嗤笑一声：“确实是像，但你想取代他，呵......”

苏黎憋着笑，还想再骗骗他，却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凌落猛地转头，这才注意到窗边还坐着一个人。

白衣胜雪，眼覆白纱，正低头抿茶，唇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封菱歌站在那人身侧，手指轻轻搭在他肩上，姿态亲昵。

凌落瞳孔骤缩。

这感觉，太熟悉了。

苏幕放下茶杯，抬头看向他，语气温和：“凌落，好久不见。”

凌落僵在原地，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

“你……”他的声音有些哑，“你是……”

苏幕站起身，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认错了？”

凌落眼眶瞬间红了。

多年前的初遇也是这样。在苏家的小院里，他以为那个衣着低调奢华的来仁是苏家大少爷，完全没想到在菜地挥汗如雨的苏幕才是正主。

如今历史重演，他竟又一次错认了。

“苏幕……”凌落深吸一口气，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最终只是脚步沉重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重复了好几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苏幕任由他拍着，轻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凌落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我才不担心，你献祭的消息可是小爷我一手给你传播出去的，没人比我更相信你死了。”

苏幕沉默片刻，摇头：“那时候……没得选。”

凌落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算了，能回来就行。”

他弯腰捡起扇子，拍了拍灰，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说吧，怎么活过来的？还有，眼睛怎么回事？瞎了？”

PS：两个脑子好的终于见面了，让谁倒霉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