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鸣的指尖在油纸上反复摩挲,那三个字的笔画像生了刺,扎得她指腹发麻。昨夜的雨意犹未尽,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冲向阳台,晾衣绳上挂着的衬衫还在滴水,水珠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一早起来重新洗过的。
那是申渊的衬衫,领口沾着上周应酬时蹭到的红酒渍。她记得自己昨天蹲在阳台上搓了很久,泡沫漫过手背,指尖被搓得发红。
——“连件衬衫都洗不好,你活着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
顾寻响说,只有低级的人才会说出这么低级的话。
他就不一样,他会给她递上一杯刚磨得冰镇咖啡送到她面前,接着会把衬衫挂在臂弯里,笑着说 “让我来”。
指腹蹭过她发红的指节,带着雪松味的温度。
初鸣抬头看着天空,云朵飘得自在,她记得顾寻响说要带她去看云,说山顶的云最好看,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到底去过了没有。
“你又发什么疯?” 申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耐的拖拽感。初鸣被他扯得一个趔趄,手肘撞在阳台的铁栏杆上,钝痛顺着胳膊爬上来。她回头想证实什么,没有顾寻响递过来的冰镇咖啡,也没有雪松的味道,只有申渊的衬衫随风在晃,跟个鬼魂似的不断纠缠。
锅里的燕麦粥早已凉透,溏心蛋的蛋黄凝在碗底,像块失去光泽的琥珀。初鸣的目光落在冰箱上,申渊潦草字迹的便利贴:“明早吃包子。”
他每天总会有各式各样的要求。而她,依然很听话,就和阳台晃荡的衬衫似的,没有灵魂。
视线扫过茶几,那里放着她昨天没看完的报告,旁边是申渊随手扔的烟盒。想起顾寻响昨晚陪在她身旁,落地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浸在阴影里,另一半被熨得柔和。
目光落在他喉结上,那里有颗浅色的痣。不由伸手想触摸,恰好他转过脸,指着错误的地方,声音轻如细雨:“这里改改就好,别担心。”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相信我。”
昨天在超市,收银员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说 “不,和我先生”。她有些羞赧得偷瞄了眼顾寻响,见他脸上分明夹杂着一丝胜利者喜悦的温柔笑意,却故意表现的镇定自若。
昨天医生说,“幻觉有时会模拟真实的痛感,但那都是你的大脑在骗你”。她伸手,指尖却径直穿过了他的侧脸,插进一片虚空里。
“发什么呆?赶紧把粥热了。” 申渊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力道大得让她不得不弯下腰。目光掠过油烟机黑色玻璃上,脖颈上的红痕,像条丑陋的锁链,牢牢锁着她这些年的日子。
啪嗒一声,蓝色的火焰舔着锅底,凉透的粥慢慢冒起热气。初鸣的手放在锅沿上,指尖传来的温度很真实,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想起顾寻响煮燕麦粥时,会先把杏仁碎炒得微黄,再撒进锅里,说这样更香。
“粥好了没有?” 申渊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外加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初鸣关掉火,端起锅时,滚烫的粥液溅在虎口,却没像往常那样惊呼,只是低头看着那片迅速泛红的皮肤 —— 顾寻响以前总会在她烫伤时,赶紧找来冰块裹上毛巾,轻轻敷在伤处,说 ,“慢点,别慌”。
想到这,嘴皮一扯,用凉水冲了冲,就端着粥走出了厨房。
申渊坐在餐桌旁,看着她端过来的粥,“怎么才端出来?想饿死我?” 他伸手去接,手指碰到碗沿时,初鸣却没松手。两人僵持了几秒,申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又发什么疯?”
初鸣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容很淡,像晨雾里的影子,风一吹就散。
“没什么。” 她松开手,看着申渊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试毒一般浅尝一口,皱了皱眉:“怎么没放糖?”
初鸣一愣,顾寻响说她血糖有点低,每次都会多放两颗红枣,少放了些糖。
“忘了。” 她低声说,转身去拿糖罐。
“成天跟个游魂似的。这也忘那也忘,没一件事令人满意的。” 申渊把碗推到一边,拿起手机边刷视频边等她加糖。
“你快点。”申渊催促道,视线未曾移开手机屏幕,“我没时间跟你耗,下午还有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蛋糕盒,“把这蛋糕扔了,竟招那些恶心的小虫子,家里的这些恶心全都是你招来的。”
“别扔。” 初鸣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股犟劲,带来一点虚幻的暖意,“他买的,我想吃完。”
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你说什么,大声点。”申渊音调高了些,“你是没长舌头吗?还是我饿着你了?没力气?”
“没...没什么。”
申渊看着她这副模样,胸口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慌。有次他碰见她半夜坐在客厅沙发上,自言自语, “顾寻响你别吵,我还要改报告”;想起她昨天去超市,拿了两盒牛奶,付账的时候又放回去一盒,嘴里念叨着 “他今天不喝,拿一盒就够了”。
真是莫名其妙得女人!忽然听见 “啪” 的一声轻响,申渊的指节叩在了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屏上。初鸣浑身的血像瞬间冻住了,后颈的汗毛猛地竖起来。还没等她反应,申渊已经捏着手机尾端提了起来,机身在晨光里晃出一道冷光,像要剜开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成天魂不守舍,这破手机倒成天攥得紧。” 申渊的声音裹着惯有的嘲讽,拇指在电源键上漫不经心地蹭着,“里面藏什么宝贝了?”
初鸣大叫一声,“你干什么!”像只受惊的幼兽般奔了过去,膝盖抵着沙发边缘往前蹭了半寸,双手在空中徒劳地虚抓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别碰它!” 清晰却带着破音的尖锐,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那是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
申渊故意把手机举高,眼神里的鄙夷像针一样喷射而出。初鸣踮着脚,身体几乎贴到他身上,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起伏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睫毛剧烈地扑闪,落下的阴影里全是慌乱。
“藏人了?” 申渊挑了下眉,非但没松手,反而慢悠悠地转了转手机,让屏幕朝着自己。黑屏倒映出他鄙视的笑意,指尖在电源键上轻轻摩挲着,像是随时要再次点亮屏幕。
“不过是部手机,不能看的?老子就偏要看!”
他嗤笑一声,指尖一碰,屏幕亮了。壁纸猝不及防跳出来 —— 是夕阳下的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顾寻响的手正搭在她肩上,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凝在画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