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震动并未持续,仿佛只是地壳深处一声沉闷的叹息,转瞬即逝。
然而,陈默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桌上那坛酒,涟漪正一圈圈散去,如同被惊扰的梦境。
清晨六点整,城市上空响起了防空警报试鸣之外,从未有过的市应急广播声。
尖锐的播报音刺破了黎明的宁静,传遍了绵州城的每一个角落:“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因勘探发现重大地质结构隐患,为保障市民安全,位于城北的富乐山隧道在建工程,将于今日正午十二时,实施紧急定向爆破,清除隐患。请附近居民及过往车辆注意绕行,切勿靠近警戒区域……”
“地质隐患?”远在城东一处数据中心内的林语笙,猛地从靠椅上坐直,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屏幕上瞬间跳跃出无数代码流。
数秒之内,她已经通过特殊信道,侵入了富乐山隧道工程的内部网络。
施工日志、地质勘探报告、爆破方案……所有文件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直到她调出了昨夜的地下主机接入记录。
一条记录赫然在列:杜万钧,爆破组总工程师,于凌晨两点零三分,接入主机,时长十分钟。
林语笙眼神一凝,立刻对这十分钟内的数据流进行深度解析。
很快,一段被伪装成系统维护指令的加密节律被她成功剥离出来。
她将这段节律的波形图,与昨夜从李广才身上采集到的心律异常图谱进行比对。
两幅图,完美重合。
那段深沉、压抑,仿佛来自远古的鼓点,再一次通过数据呈现在她眼前。
这鼓点不是工程信号,更不是地质脉动,它是一种仪式,一种召唤。
林语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握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是排险……这是献祭倒计时。”
与此同时,陈默驾驶着一辆破旧的越野车,引擎发出不甘的嘶吼,正沿着盘山公路向富乐山疾驰。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数辆警车呼啸着从他身边超过,在前方山腰处拉起了醒目的封锁线。
他被一名年轻警员拦下,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靠近。
陈默被迫停下车,目光却越过封锁线,投向不远处的施工营地。
他注意到,在每一个新打下的警戒桩旁边,都摆放着三三两两的廉价白酒瓶,瓶口敞开,酒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在晨风中弥漫。
这是当地工人的老习俗,开山炸石前,总要用酒祭拜土地神,求个平安。
但在陈默眼中,这再寻常不过的景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样式古朴的随身陶罐,拧开盖子,走到一处警戒桩旁,无视警员警惕的目光,将一瓶尚未开封的白酒取来,倒了一些入自己的罐中。
他没有喝,而是将那柄温润如玉的骨勺探入罐内,闭上双眼,以一种奇特的频率轻轻搅动。
骨勺与酒液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共振沿着他的手臂传递开来。
霎时间,无数纷杂的念头碎片涌入他的感知。
那些属于工人们的,最朴素的祈愿,混杂着对家人的思念,对未来的期盼,像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以这些祭祀的白酒为媒介,正朝着山体深处汇聚。
而在这些纷杂的念头底层,他捕捉到了一股极度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记忆波:“火起之时,魂归之地……”
陈默猛然睁开眼,眼神冰冷。
这分明是玄冥的手笔!
他们正利用这种流传最广的民间仪式做掩护,将无数普通人的精神力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共感网络,为即将到来的“献祭”提供能量。
“语笙,他们的目标是人心。”陈默对着腕上的通讯器低声说道。
“我看到了。这个杜万钧已经被深度控制,但我或许有个办法。”林语笙的声音冷静而迅速,“城市供水系统的主管道正好有一条分支经过工地。我已经启动了实验室的‘记忆醇化’设备,将我们数据库里采集到的数万份‘平凡饮酒记忆’——过年时的团圆酒、孩子满月时的喜酒、朋友相聚时的开怀畅饮——压缩成一道高频脉冲。三分钟后,我会通过供水系统反向注入工地的饮水机。”
两个小时后,上午十点。
工地指挥部,数名留守的工人向负责人报告,说自己刚才打水喝的时候,恍惚间好像“梦见母亲端来一碗热酒”,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这奇特的现象并未引起重视,只被当成了集体性的紧张幻觉。
但在爆破总控制室内,一直面无表情盯着操作界面的杜万钧,动作却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鼻尖微动,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喃喃道:“这酒味……像小时候过年。”他眼神中那死寂的灰暗,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裂缝。
玄冥的控制,第一次出现了不稳。
山林深处,陈默早已摆脱了封锁线。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循着记忆中那位老道人曾经留下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足迹,深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
在一处因早年山体滑坡而塌陷的洞穴前,他停下了脚步。
洞口旁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字迹已然模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蹲在石碑旁,用一块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
她仿佛没有看到陈默的到来,直到陈默在她面前站定,她才缓缓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开口,只是伸出干枯的手,将那把铜匙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陈默的通讯器里传来林语笙的疑问,她正通过陈默的微型摄像头看着这一切。
“等一下。”陈默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将影像放大,对准了石碑上依稀可辨的几个字。
林语笙那边立刻开始了高速比对。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明代《绵州酒志》残篇记载,富乐山古有祭酒台,台下有‘原酿渊’,是古代酿酒师们认为的地脉精华所在。开启‘原酿渊’的,正是这种被称为‘地窖启钥’的铜匙!”
陈默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了那把铜匙。
就在钥匙与他手掌接触的刹那,他怀中的骨勺竟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与铜匙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一股温热的气流,从钥匙上传来,瞬间流遍他的全身。
时间,正午十一点五十分。
控制室内,杜万钧眼中的那一丝迷茫早已消失,重新被机械般的空洞所取代。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红色的主控制台。
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十分钟。
就在他抬起手,食指即将按上那个决定山体命运的按钮时,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响起。
一滴晶莹的液体,被陈默从百米之外的通风管道口弹入,精准地落在了主循环风扇的扇叶上。
那是他陶罐中,凝聚了所有精华的头锅酒。
酒滴瞬间被高速旋转的扇叶打成亿万个细微的雾珠,随着强劲的空气循环,刹那间涌入了整个指挥舱。
一股醇厚到极致的酒香,猛地钻入杜万-钧的鼻腔。
他的手指,在距离按钮只有一毫米的地方,顿住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控制台、屏幕、冰冷的金属墙壁,都化作了医院里惨白的病房。
他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心电图化作一条直线,医生正在无奈地宣布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就在他灵魂即将离体的一刻,一位衣衫朴素的老匠人端着一碗酒走了进来,递到他嘴边,用沙哑的声音说:“娃,命断了,酒还活着。”
杜万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碗酒,那句话,是他心脏移植手术失败,濒死时听到的最后声音。
是这碗酒,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怔住了,足足三秒。
三秒后,他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神采。
他猛地缩回手,手指在副控制台上飞速敲击,改写了起爆程序。
主屏幕上,红色的倒计时停止,跳出一行新的指令:“延期——雷管潮湿,湿度超标,暂停爆破。”
就是现在!
陈默的身影如鬼魅般,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潜入了刚刚开启维修通道的爆破井底层。
井底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成吨的烈性炸药周围,并未按照常规方式排布雷管,而是缠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赤色铜线,这些铜线如一张巨大的蛛网,汇聚成一股,连接至地下更深处,探测仪显示,深度超过八百米。
他将陶罐贴近那些铜线,用酒温仔细探测。
这一次,他听到的不再是纷杂的祈愿,而是一阵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吟唱。
那声音仿佛来自大地的血脉深处,由十七个不同的方位传来,正在被这些铜线转化为某种特殊的能量频率,源源不断地注入炸药之中。
他猛然明白了。
杜万-钧要点的根本不是炸药,而是以这满井的炸药为燃料,点燃一炷直通地脉的“引魂香”!
这一炸,并非要毁掉山体,而是要用这股凝聚了万千人念力与地脉能量的爆炸,彻底烧断所有与绵州酒脉相连的血脉者的灵魂根基!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掏出那只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酒瓮,看着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张正在汲取力量的巨网,低声说道:“既然你们要引魂,那就让我先一步,把魂接回来。”
他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沿着维修通道向上攀爬。
他的目标,是山顶那片早已被废弃的区域——古祭酒台的废墟,十七处地脉节点的唯一交汇点。
那里,才是这场献祭真正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