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四十,旧星第三环的空中列车像一条发着幽蓝的缎带,从林彻的头顶无声滑过。
她踮脚站在垃圾管道口,把半张过期身份卡塞进袖口——那是她今天份的“战利品”。
卡面芯片被刮得只剩最后一圈回路,却仍能兑换一小时公共网络,足够让她把昨夜偷录的音频上传。
旧星贵族的私生女,如今连“贵族”两个字都成了违禁词,她只能把姓氏拆成十七种变体,在黑市资料里来回倒腾,换一点信用点。
风从高楼缝隙里灌下来,卷起她过长的刘海,也卷起不远处广场上的巨幕广告:
“联邦移民计划倒计时——留下记忆,奔赴新家园。”
林彻嗤笑一声,低头把袖口缝好,转身钻进狭窄的维修梯。
她不知道,头顶的监控球早已把她的侧脸截进数据库,标注为“疑似目标”。
回到出租屋,她先检查门锁上的头发丝——没断,说明没人进来。
十五平米的房间,墙面是回收塑料压成的板材,一受热就散发酸甜的香蕉水味。
她把身份卡插入改装过的阅读器,蓝光闪了两下,跳出“权限不足”的红字。
林彻并不意外,搬出镊子与激光笔,开始手动焊接最后一圈回路。
微焦的塑料味里,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别把眼睛离开天空,那里才是我们的来处。”
可此刻她只盯着0.5毫米宽的焊点,生怕一丝抖动就浪费掉三小时偷来的电量。
焊点接通的瞬间,屏幕弹出陌生界面——【零维实验室·外围观察日志】。
她愣住,指尖悬在上方,像悬在一条深渊的边缘。
日志里是一段音频波形,标注日期是昨天。
点击播放,沙沙电流声后,是熟悉的嗓音——老K。
“目标已确认,编号L-17,今晚执行‘记忆清零’,注意保留脑干反射。”
林彻的耳膜轰的一声,仿佛有人把冰锥敲进颅骨。
L-17,是她在这颗星球上的流放编号。
她本能地把音频拷进隐藏分区,又迅速删除访问记录。
可屏幕右下角跳出一行小字:
“反向追踪已完成,定位成功。”
屋外,警笛声像被拉长的金属线,从街道尽头迅速逼近。
林彻拔下身份卡,卡面因过热而卷曲,像一片枯萎的叶子。
她意识到,自己偷的不是一小时的网络,而是一张通往死亡的船票。
她推开窗,夜空被城市灯光映成暗红色,看不见一颗星。
对面楼顶的货运滑道正在卸货,巨大的集装箱悬在钢索上,像一排沉默的棺材。
林彻深吸一口气,把微型焊笔咬在嘴里,翻身爬上窗沿。
十七层的高度,风瞬间变得锋利,割得她眼眶发疼。
她踩着外墙管道,一寸寸挪向滑道支架。
身后,房门被高能切割器烧开,橘红火花四溅。
“L-17,立即抱头蹲下!”
她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心跳,像老旧列车的金属碰撞,一下一下,要把胸腔撞裂。
指尖终于勾到钢索,她猛地一荡,整个人滑进集装箱缝隙。
黑暗合拢的瞬间,她听见老K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
“留活口,她还有用。”
集装箱内部充满甲醛与霉味,堆满淘汰的虚拟头盔。
林彻缩在角落,把头盔一个个套在自己外面,做成假人墙。
透过缝隙,她看见老K的机械左手握着追踪器,红光一闪一闪,像催命的节拍器。
“她跑不远,封锁升降梯。”
脚步声逐渐散开,集装箱却被吊车猛地提起,朝港口方向移动。
林彻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那张烧坏的身份证。
卡背凸起的编号已被烫平,却露出底层暗纹——一枚星渊族符号,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
她从未见过这个图案,却在看到的刹那,脑海响起低语:
“记住你叫林彻。”
声音不是老K,也不是母亲,而是她自己——却带着陌生的空旷回响。
集装箱剧烈晃动,仿佛被投入真空管道,失重感骤然袭来。
黑暗里,她手臂上的刻字开始隐隐发热,像有一粒火种在皮肤下游走。
不知过了多久,箱体静止。
门缝外,是灰域矿场特有的铅灰色天幕,飘浮着细白的矽藻尘。
林彻推开头盔,踏出集装箱,鞋底立刻沾上一层湿冷的金属粉。
远方,高耸的采矿井架如同无数根插入天空的骨刺,发出低频的嗡鸣。
广播声在旷野回荡:
“新一批劳工已抵达,请前往植入中心领取芯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行用蚀刻针写下的字,正透出淡金色的光,一笔一划,像被重新描摹。
身后,集装箱大门“砰”地自动关闭,锁扣合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林彻忽然明白,自己从偷身份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写进某个更大的剧本。
风卷起矽藻尘,掠过她的耳畔,带来一句极轻的问询:
“继承者,你准备好坠落了吗?”
她抬头,天空没有回答,只有一条幽蓝的列车轨道,无声地滑向更深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