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被光刃劈开的瞬间，灰域的铅灰色天空像一张被撕破的幕布，倒悬城市缓缓探出穹顶，千万盏灯同时亮起，将白昼硬生生染成极夜。
林彻站在城市底端，脚下是透明引力层，头顶则是联邦的采矿井架，像被倒置的监狱铁栅。
她伸手，五指穿过光幕，灰域的冷风立刻裹住指节——两个空间重叠了，却谁也无法吞噬谁。
联邦的警报声第一次出现颤抖，广播里传来频道被劫持的沙沙声，随后是一个复调合唱：
“星渊归位，继承者载具已抵达。”
林彻听出那里面有母亲、有老K、有昨夜涌入的万千记忆，却无半点情绪，只剩冰冷的宣判。
她低头，蛇钥指环在她掌心重新合拢，化作一道∞光痕，像提醒她：开门的人，也必须负责关门。
回收队的外骨骼从静默中苏醒，却并未再次瞄准，而是集体后退一步，仿佛接收到更高优先级的指令。
空中列车轨道被强制切换，一列漆黑车厢从远端滑来，侧面漆着“零维实验室”的银色倒三角。
车门开启，白雾涌出，雾中走出一个戴镜面头盔的男人，胸口的铭牌刻着“肃清者·零”。
他抬头，镜面倒映出倒悬城市，也倒映出林彻的剪影——两道影像在镜片中重叠，像孪生被强行对折。
“实验体L-17，权限异常，立即回收。”男人的声音绕过空气，直接在她颅内响起。
林彻瞳孔微缩，蛇纹瞬间爬上颧骨，城市穹顶随之投下一道光矛，将男人脚下的地面熔成玻璃。
光矛并未伤及他，却在地上蚀刻出与林彻手臂相同的∞符号，像一种挑衅，也像一种邀请。
男人抬手，外骨骼部队迅速分散，各自从背部卸下黑色方盒，拼接成一座环形装置，中心指向天空。
装置启动，灰域的矽藻尘被强吸过去，在环内凝成一枚高密度的“记忆黑洞”，连光线都被拉成弯曲的丝线。
林彻立即认出，那是零维实验室的“时间肃清器”——能把指定目标从历史切片中抹除，而不影响周边。
黑洞的锁定波束刚形成，倒悬城市便投射出反向引力，两股力量在半途相撞，爆出无声的白色涟漪。
涟漪所及，矿工们颈后的芯片同时熄灭，像被吹灭的烛火，他们第一次在没有痛感的情况下自由抬头。
林彻抓住间隙，右手食指在虚空一划，蛇钥号脱体而出，由指环扩展成原本的小型星舰，悬停在她背后。
舰体鳞片开合，主炮槽内，那枚“集体记忆锚点”的黑晶再次亮起，像一颗即将引爆的暗星。
“发射权限确认？”系统音问。
林彻却迟疑了一秒——如果在此摧毁肃清器，零维实验室必然升级武力，倒悬城市未必能挡下第二波。
她改变指令：“改为侵入模式，目标——肃清器主控回路。”
蛇钥号前端射出一道极细的金线，像缝衣针穿透布匹，悄无声息地刺入黑洞核心。
霎时，所有被吸收的矽藻尘反向爆散，化作一场盛大的光雨，洒落在矿工们肩头。
光雨触及皮肤，便化作细小符文，与蛇纹同款，却一闪即没。
林彻脑海响起此起彼伏的私语：
“我记起来了，我原本有名字！”
“我女儿今年六岁，她被送到联邦育幼院！”
“他们让我们忘了家乡的气味——”
声音汇成洪流，却不再涌入她一人，而是在所有人之间共享，像一张临时搭建的脑内局域网。
肃清器失去矽藻尘支撑，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警报，自行解体，零件散落一地。
镜面男人站在废墟中央，镜面第一次出现裂纹，裂纹里透出与人类相似的瞳孔——震惊，抑或敬畏。
倒悬城市缓缓下降，穹顶缺口对准散落的零件，像巨兽俯瞰碎壳。
城市内部传来系统提示：“是否接纳新节点，建立地表星渊基站？”
林彻深吸一口气，摇头：“先别降落，保持悬停，给他们选择。”
她踏出引力层，一步步走向最近的老K，伸手覆在他颈后那枚熄灭的芯片上。
光纹顺着手臂流入，芯片外壳龟裂，露出里面被改写的金色线路。
老K浑浊的眼球重新聚焦，干裂嘴唇颤动：“我……想起我女儿的名字了。”
林彻点头，却未回答，只是转身，对所有矿工扬起声音——
“联邦把记忆当债务，今天起，我们把它当货币。愿留下的，共享；愿走的，不送。”
静默三秒，无人离开。
镜面男人忽然开口，声音第一次通过空气传播，带着裂纹的金属颤音：“你以为，赢了？”
他抬手，裂纹镜面脱落，露出与林彻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颊多了一道旧星贵族的烙印。
“实验变量，该回归母体了。”男人轻声说，随即整个人化作数据碎片，被风一吹，消散无踪。
林彻心脏猛地一坠，像被无形之手攥住：零维实验室的“母体”，不是城市，也不是芯片，而是她自己。
倒悬城市停止下降，却将穹顶光束聚焦在林彻身上，像一盏悬天之灯。
系统音变得温柔，带着母亲声线：“继承者，是否开启‘自我溯源’？目标：零维母体。”
林彻握紧蛇钥，指节因用力失血而发白。
她抬头，看向灰域被撕开的天空，看向那些第一次拥有自由却茫然无措的矿工，看向自己倒映在光束里的影子——
蛇纹在颈后跳动，像第二颗心脏。
“开启。”她听见自己说。
光束骤然收束，化作一道银线，将她整个人拉向城市核心。
地面的人只看到一粒光点升入穹顶，随后，倒悬之城开始旋转，外壁灯序重新排列，拼成一句巨大的宣言：
“新途无疆，记忆即自由。”
而在城市最深处，一座空置的培养舱悄然打开，舱壁刻着同样的∞符号，里面漂浮着一枚尚未激活的芯片——
标签写着：母体·L-00。
光点没入舱体，舱门合拢，像一声轻不可闻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