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城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油腻的毯子,包裹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霓虹灯的光芒在潮湿肮脏的街道上流淌,与阴影交界处滋生的罪恶模糊了界限。那个机械义眼小男孩的警告,如同冰锥,刺破了刚刚入城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新奇感,留下的是更深的寒意和紧迫。
“秘教……”艾汐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陈末破烂的衣袖,仿佛那样能汲取一点力量。老李和摩根都提到过这个名词,关联着危险和艾汐所吟诵的“旧日诗篇”。他们才刚踏足这里,就被阴影中的眼睛盯上,这绝不是好消息。
陈末的脸色同样凝重。他环顾四周,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潜在的威胁。每一个经过的披着斗篷的身影,每一个在阴影中窥视的眼神,都似乎带上了不怀好意的色彩。编辑器能量低微,【9.8%】的数字像是一种嘲讽。他们急需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急需信息,急需理解这座城市的规则。
老李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指路明灯。陈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铭牌。他看向艾汐,用眼神传递着决心:“走,先找到‘锈蚀齿轮’。”
下城区。顾名思义,位于混沌城这座立体怪胎的底层。这里的建筑更加破败拥挤,街道变成了狭窄、泥泞的巷道,头顶是纵横交错、泄漏着不明液体的管道和摇摇欲坠的空中步道。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浓烈的劣质酒精、呕吐物、霉菌和未经处理的排泄物的恶臭。光线主要来自摇曳的油灯和偶尔闪烁的故障霓虹,将一张张麻木、警惕或充满戾气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在这里,生存的痕迹更加赤裸和残酷。随处可见蜷缩在角落里的瘾君子和乞丐,暗巷里传来打斗和短促的惨叫,交易在更加不加掩饰地进行,从一块发霉的面包到一把锈蚀但能开火的枪。
几经波折,多次避开明显不怀好意的搭讪和窥探,他们终于在一个尤其阴暗的巷子尽头,看到了那个标志——一个用废弃齿轮和锈蚀钢板粗糙拼凑成的招牌,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或者某种类似油漆的液体)歪歪扭扭地写着“锈蚀齿轮”。招牌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酒吧的门是厚重的金属板,上面布满了划痕和凹坑,甚至有几个像是能量武器灼烧留下的印记。门口没有守卫,但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比任何守卫都更加明显。
陈末和艾汐对视一眼,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内外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层音障。外面的喧嚣被瞬间过滤掉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混合着酒精、烟草、汗臭和金属摩擦味的沉闷空气。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挂在粗大管道上的昏黄灯泡,以及吧台后方一排散发着幽光的、浸泡着不明生物器官的玻璃罐。
酒吧面积不大,摆放着几张歪歪扭扭的金属桌子和板凳。零星的几个客人分散坐着,有的独自灌着闷酒,有的在阴影里低声交谈,无一例外都带着武器,眼神在陈末和艾汐进门时锐利地扫过,如同评估猎物的豺狼。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他看起来四五十岁年纪,寸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划过左眼,那只眼睛被一只冰冷的机械义眼取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他的右臂从肩膀开始,便是一条粗大的、布满划痕和油污的金属机械臂,此刻正用一块脏布缓慢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他的动作看似笨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和稳定。
这就是摩根。老李临终前提到的联络人。
陈末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环境而产生的紧张感,径直走向吧台。艾汐紧跟在他身后,低垂着眼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摩根头也没抬,机械臂擦拭杯子的动作不停,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生面孔。喝点什么?还是找麻烦?”他的机械义眼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陈末和艾汐,那红光让陈末感觉皮肤有些刺痛。
陈末没有废话,直接将那枚染血的铭牌放在油腻的吧台上,推向摩根。金属铭牌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渡鸦死了。”陈末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
一瞬间,摩根擦拭杯子的动作停顿了。那只正常的右眼瞳孔微微收缩,机械义眼的红光似乎也凝滞了一瞬。整个酒吧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沉重了几分。旁边一桌低声交谈的客人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谈话声戛然而止,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吧台。
摩根放下杯子和布,那只巨大的机械手拿起吧台上的铭牌,金属手指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刻痕。他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加扭曲。随即,他抬起那只正常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陈末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后低着头的艾汐。
“跟我来。”没有多余的问题,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摩根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他转身推开吧台后方一扇不起眼的、包裹着隔音软垫的小门。
陈末和艾汐跟着他走了进去。门在后面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响。这里是一间狭小的后室,堆放着酒桶和一些杂物,只有一盏小灯提供照明,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摩根转过身,靠在一個酒桶上,机械臂抱在胸前,独眼审视着他们,目光锐利得像刀。“老李……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陈末简略地讲述了静滞院崩塌后,在废墟中遇到老李,以及老李为掩护他们撤离而引爆炸药与追兵同归于尽的经过。他没有提及编辑器的细节,只说是静滞院的逃犯。
摩根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听完后,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渡鸦……他是个老混蛋,但也是个值得把后背交给他的家伙。”他叹了口气,那口气中带着岁月的沉重和无奈。
“他既然把铭牌给了你们,把你们引到我这里,就是信得过你们,也把麻烦扔给了我。”摩根指了指陈末,“静滞院,是定义守序局内部‘绝对纯净派系’搞出来的黑箱项目,专门处理他们认为‘不可控’或‘污染’的认知能力者。你们能从那里逃出来,还惊动了边防巡逻队,现在肯定上了他们的通缉名单,而且优先级不会低。”
这个消息坐实了陈末的猜测,但由摩根这个看似地头蛇的人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定义守序局的触角,果然无处不在。
摩根从杂物堆里翻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和一个小布袋,扔给陈末。“拿着。钥匙是隔壁巷子七号地下室的门,虽然破,但暂时能挡风遮雨,也比睡在大街上安全。袋子里是些零碎结晶,够你们买几天最便宜的营养膏,饿不死。”
陈末接过钥匙和钱袋,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这却是他们在这座疯狂城市里获得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物资。
“别高兴太早,”摩根泼了盆冷水,他的机械义眼盯着陈末,“我帮你们,是因为老李的交代,不代表我信任你们,也不代表我会一直帮下去。混沌城有混沌城的规矩,在这里,活下去靠的是自己。我会观察你们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记住,城里最近不太平。‘秘教’那帮疯子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到处寻找他们所谓的‘神谕’和‘先知’。定义守序局的暗探也像蟑螂一样,藏在各个角落。别惹事,低调点,能活多久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但是,”他话锋一转,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在这里,笑容背后可能是刀子,救命之恩下一秒就可能把你卖个好价钱。包括我在内。”
摩根的警告直白而冷酷,撕开了混沌城温情脉脉(如果存在的话)的面纱,露出了其赤裸裸的生存法则。
陈末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和钱袋,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在当前情况下能得到的最好帮助。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一点启动资金,以及一句价值千金的忠告。
“谢谢。”陈末沉声道。
摩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从后门走,少惹人注意。记住我说的话。”
陈末和艾汐通过另一扇更隐蔽的小门,离开了锈蚀齿轮酒吧,重新回到了下城区肮脏混乱的巷道中。手中的钥匙冰冷而坚实,为他们在这片无法之地,提供了第一个渺小却至关重要的支点。然而,摩根最后的警告如同警钟,在他们心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