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提供的地下室与其说是个住所，不如说是个勉强能关上门的水泥盒子。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上一任住户留下的不明酸臭。唯一的光源是从门口缝隙透进来的一点混沌城永恒的人造光，以及角落里一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像是变异苔藓的东西。但无论如何，这四面墙和那扇还算结实的铁门，给了陈末和艾汐一个喘息的空间，将他们与外面那个吃人的世界暂时隔开。
安全是暂时的，生存的压力却立刻像巨石般压下。摩根给的那一小袋认知结晶碎片，掂量起来轻飘飘的，最多只够换三四支最低劣的营养膏，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补充编辑器那始终在低位徘徊的能量了。坐吃山空等于慢性自杀。
“得找点事情做。”陈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掌心几块颜色暗淡、形状不规则的结晶碎片，声音低沉。编辑器界面悬浮在意识中，能量槽显示【11.2%】，【汲魂之触】缓慢地吸收着地下室角落里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能量尘埃，进度慢得让人绝望。
艾汐抱着膝盖坐在一张用废弃轮胎和破布勉强铺成的“床”上，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在回忆摩根提到的黑市位置。混沌城没有地图，所有的信息都靠口耳相传和模糊的指引。摩根只说了个大概方向——“往下水道的锈蚀格栅那边走，闻到最浓的违禁品香料味，听到最吵的讨价还价声，就到了。”
这指引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们别无选择。
休息了几个小时，勉强恢复了一点体力后，两人再次走出地下室，融入了下城区污浊的人流。这一次，他们有了明确的目标，脚步也坚定了一些。陈末依旧维持着那层微弱的认知伪装，让自己和艾汐看起来像是两个最普通的、为生计奔波的底层流浪者。
按照摩根的描述，他们沿着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向下的巷道走去。地面的积水变成了粘稠的污泥，墙壁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诡异的涂鸦。空气中的味道果然开始变化，劣质酒精和汗臭中，逐渐混入了一种刺鼻的、带着甜腻和辛辣的奇异香料味，闻多了让人头晕目眩。同时，一种低沉的、由无数人声、敲打声、甚至偶尔的能量器械噪音混合成的嗡鸣，从前方传来。
拐过一个堆满机械残骸的弯角，眼前豁然开朗——如果这种景象也能被称为开朗的话。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古老下水道主干道改造而成的空间。拱形的穹顶很高，布满了锈蚀的管道和滴水的冷凝物。穹顶下方，空间被各种简陋的摊位、帐篷甚至直接铺在地上的油布所占据，密密麻麻，延伸至视野的尽头。这就是黑市。
没有统一的照明，各种光源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冒着黑烟的火把、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管、依靠认知结晶驱动的简易灯具，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生物荧光的蘑菇或苔藓被当做照明工具。光怪陆离的光线在弥漫的烟雾（烟草、香料、烧烤某种变异兽肉产生的油烟）中切割出无数晃动的阴影。
人流如织，比上面街道更加拥挤和混乱。各种奇装异服、各种种族（或改造程度）的人挤在一起，讨价还价声、争吵声、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交易的商品更是千奇百怪：锈蚀的武器零件、颜色可疑的药剂瓶、封装在透明容器里还在微微搏动的未定义生物器官、记录着残缺认知模型的芯片、甚至还有被铁链锁着的、眼神麻木的奴隶……
这里才是混沌城真正的心脏，规则只有一条：等价交换（或者强取豪夺）。
陈末和艾汐小心翼翼地融入人流，尽量不引起注意。他们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寻找着可能发布任务的地方。通常，这种地方会有一些固定的信息板，或者有一些看起来像是中间人、商人模样的角色。
很快，他们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用破烂帆布搭起来的简易帐篷。帐篷前挂着一块木板，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收购材料，发布委托”。帐篷里坐着一个穿着厚重、肮脏斗篷的人，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下巴上杂乱的胡须。他面前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些测量工具和一个小型的天平。
帐篷前已经零星站了几个人，似乎在查看任务或者交谈。陈末和艾汐互看了一眼，走了过去。
木板上钉着几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面写着各种委托内容：
“求购夜光苔藓五磅，支付标准结晶碎片。”
“清理码头区变异鼠巢，报酬面议。”
“寻找丢失的机械义眼，型号‘鹰瞳-III’，重酬。”
……
陈末的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张看起来比较新的羊皮纸上：
“长期收购：废墟鬣狗的认知结晶核心。要求：能量残留度高于30%，无严重污染迹象。数量：每十份为一组结算。报酬：每组支付五单位标准认知结晶（或等值物品）。备注：任务区域自行负责，死活勿论。”
废墟鬣狗，陈末在逃亡途中远远见过这种生物。它们像是被辐射和认知污染双重扭曲的大型犬类，性情凶猛，通常成群活动，速度快，爪牙带有腐蚀性。收集十份结晶核心，意味着至少要击杀十只，这任务绝不轻松。但报酬相对可观，五单位标准结晶，足够他们支撑一段时间，或许还能补充一点编辑器能量。
“接这个？”陈末低声问艾汐。
艾汐看了看任务描述，又感受了一下周围环境中残留的、属于那种生物的暴戾认知波动碎片，轻轻点了点头：“可以试试。它们……不算太强。”
陈末深吸一口气，走到帐篷前，对那个隐藏面容的商人说道：“我们接收集废墟鬣狗结晶核心的任务。”
商人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道目光扫过陈末，然后，更多地停留在了他身后的艾汐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让陈末感到有些不舒服。
“新人？”商人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规矩懂吗？任务期间发生任何事，自己负责。交任务时，我只认结晶核心，不认人。弄虚作假，后果自负。”
“明白。”陈末简洁地回答。
商人没再多说，只是从桌下拿出一个粗糙的金属盒子，扔给陈末：“用这个装。能一定程度上隔绝能量逸散，防止吸引其他东西。”他又补充了一句，“鬣狗群通常在旧货运通道那片废墟活动，离城不远，但小心点，那里最近不太平。”
陈末接过盒子，道了声谢，正准备离开。
那商人的目光却再次锁定艾汐，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他微微向前倾身，用一种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小姑娘，你身上的‘声音’……很特别。缄默而古老，像是从很深的地方飘上来的……调子。”他的语气不再是纯粹的商业性的冷漠，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一丝……贪婪？“这种东西，在城里某些地方……尤其是‘秘教’那些追求古老回响的人那里，或许能卖个大价钱。”
艾汐的身体瞬间绷紧，脸色刷地白了。陈末的心也猛地一沉，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藏在破衣服下的编辑器位置——虽然那里空空如也。
商人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重新缩回阴影里，恢复了之前那种漠然的态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陈末紧紧攥住金属盒子，拉着艾汐，迅速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安的帐篷，重新汇入黑市嘈杂的人流中。
任务接到了，目标明确了，但商人最后那句话，像一片阴云，笼罩在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求生之路上。秘教的阴影，再次迫近。他们不仅要面对城外的怪物，更要警惕城内的觊觎。生存的代价，似乎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高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