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空空如也,我决定出门去楼下的菜市场买点吃的,那里人多,烟火气重,阳气足,能冲掉一些乱七八糟的晦气。
老城区的菜市场永远是这个城市最早苏醒的地方。
清晨的阳光被分割成一条条,穿过顶棚的缝隙,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混杂着蔬菜的清香,水产的腥气和熟食的香气。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我挤在买菜的大爷大妈中间,心情放松了不少,果然,人还是得到人多的地方待着。
“小伙子,买点什么?今天的鲫鱼活蹦乱跳的,给你炖汤喝,补补身子,看你这脸白的。”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旁边的水产摊传来。
我循声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赤着上身,围着一条防水围裙,动作麻利地从水箱里捞出一条鱼,在案板上“啪”地一声摔晕。
他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就是这张脸。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尽管此刻他满面红光,笑容爽朗,但我绝不会认错,这张脸,和昨晚我在镜中看到的,那张在坠落中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分毫不差。
鱼贩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怎么了小伙子?没见过杀鱼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手心渗出冷汗。
昨晚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坠落、扭曲的脸、破碎的血肉……它们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你……你今天……”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你今天最好……别去高的地方。”
鱼贩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我:“你说什么?”
周围几个买菜的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的脸颊发烫,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但我没法控制自己,那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我的脖子,逼着我把话说完:
“就是……离那些楼啊、广告牌啊……远一点,不安全。”
鱼贩把手里的杀鱼刀重重往案板上一剁,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一跳。
“你有病吧?”他瞪着眼睛,没好气地骂道。
“一大清早跑我这儿来咒我死?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脑子不正常!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他这一嗓子,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
“这年轻人看着就不太对劲。”
“是啊,眼神直勾勾的,吓人。”
我百口莫辩,在众人的议论和鱼贩厌恶的眼神中,狼狈地挤出了人群,身后还传来他的叫骂:“晦气玩意儿!”
我一口气跑出菜市场,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羞耻、恐惧、无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崩溃。
我到底在干什么?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幻觉,就跑去跟一个陌生人说他要死了?换做是我,我也会把对方当成疯子。
也许他说的对,我就是有病。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想回家,但又不敢,我想找个人说说,却发现除了远游未归的南良,我根本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赎梦人本就是行走在阴阳边缘的职业,孤独是常态。
不知不觉,我走回了菜市场附近。
我没有进去,只是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看着那个水产摊。
鱼贩的生意很好,他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爽朗的笑容,似乎早已忘了早上的不愉快。
我像个偷窥狂一样,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公交站台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心底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什么都不会发生,以此证明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又或许,是某种更阴暗的心理在作祟,我想亲眼见证,我想知道我看到的,究竟是真是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越升越高,天气变得燥热起来。
我看着鱼贩卖完了一箱又一箱的鱼,看着他跟顾客们开着玩笑,看着他用沾满鱼鳞的手接过一张张钞票。
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子,我站起身,准备回家补个觉,把这荒唐的一天睡过去。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的巨响从马路对面传来!
紧接着,是人群爆发出混杂着惊恐与错愕的尖叫声!
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猛地回过头。
只见菜市场入口上方,一栋旧居民楼的外墙上,一个巨大的铁皮广告牌,从中断裂,正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地砸向下方。
它的落点,正是那个水产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我看见鱼贩似乎听到了头顶的异响,他茫然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极致的惊恐。
他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广告牌重重地砸在摊位上,铁皮、木板、水箱瞬间四分五裂,水花和鱼的尸体迸溅得到处都是。
世界好像安静了一秒,然后是更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喊,人群乱作一团,有人在打电话报警,有人在往后退,有人在往前挤。
我穿过混乱的车流,冲到马路对面,现场已经一片狼藉。
那块巨大的广告牌像一只钢铁巨兽的尸体,死死地压在原本摊位的位置上。
鲜红的血液,从广告牌的缝隙里,缓缓蜿蜒地流淌出来,和地上的积水、鱼血混在一起,汇成一条刺眼的溪流。
我站在人群外围,浑身冰冷,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我的预言应验了!
我不是疯子,我看到的是真的,可这比我是个疯子,要恐怖一万倍。
我没有救下他,我的警告,只换来了一顿臭骂,和一个“晦气”的标签。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的“预知”下,走向了死亡。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和无力感淹没了我,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如果我换一种方式警告他?如果我直接把他拉走?无数个“如果”在我脑海里盘旋,每一个都在拷问着我。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那不是来自周围任何一个围观群众的目光,那是一种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像是从一个截然不同的维度投射而来,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它充满了审视和若有若无的嘲弄,我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周围都是一张张惊慌失措或者麻木好奇的脸,没有人特别关注我。
但我能确定,那股视线并非我的错觉,它就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在我的后颈上。
我顺着那股感觉的源头望去,视线最终落在了对面一栋楼的某个窗户上。
那扇窗户拉着窗帘,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道视线,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看见”了,就会被卷入。
“看见”了,就会被盯上。
南良的警告,此刻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终于明白,昨晚镜子里的残影,不是一次偶然的能力失控。
那是一个邀请,或者说,是一个标记,一个来自深渊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