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空中的那粒玻璃,像被无形指甲掐住的流星,迟迟不落。
林彻盯着它,裂纹在内部悄悄分叉,每一次分叉都伴随极轻的“嗒”声——像旧星键盘被敲下。
老K顺着她视线望去,玻璃里忽地映出他的脸,却缺了半颗门牙,那是二十年前被狱卒打碎的瞬间。
“它在读我。”老K喃喃,后退一步,皱纹里渗出冷汗。
少年议员手里的空白册子自动翻开,裂纹从封面蔓延到纸页,一行行绿字浮起:
「角色:老K 遗忘指数:42 % 建议删除:女儿五岁生日。」
老K怒吼一声,伸手去撕书页,纸却先一步碎成光屑,飘进他鼻腔。
他眼神瞬间空洞,嘴里重复:“我……有个女儿?”
林彻伸手想抓,光屑却穿过指缝,裂纹像蛇信,从纸面跳到她左臂,沿着皮肤钻向心脏。
港口警报再次响起,却不再洪亮,而是像被捂住的嘴,发出闷哑的“呜呜”。
所有记忆瓶同时开裂,集体记忆化作绿色雾气,被悬空的玻璃吸去。
雾气经过阳光,折射成无数细小画面:矿工第一次举起镐、少年在育幼院仰望星空、联邦军官违抗开火命令……
画面被玻璃压缩,凝成一枚指甲大的「记忆籽」,表面刻着缩微的∞。
林彻的蛇钥指节自动展开,变成一支光笔,笔头直指记忆籽。
系统音在她颅内低语:
“裂纹需要作者签名,否则整座港口将被回收为‘初稿素材’。”
签名?她冷笑,挥笔在记忆籽表面划掉∞,改写成:
“拒绝回收。”
记忆籽瞬间龟裂,炸成漫天光尘,却未散去,而是钻入每个人的耳后,凝成一枚细小的绿色耳钉。
耳钉亮起的刹那,港口所有广播同时切换成同一频率——她自己的心跳。
心跳声里,悬空的玻璃终于落地,却没有碎,而是像水滴渗入沙地,钻进港口榕树下。
榕树气根立刻扭结,形成一道拱门,内部漆黑,传来老式列车汽笛。
拱门上方,树皮剥落,露出镜面男人的半张脸,他左眼是旋转的黑洞,右眼是闭合的∞。
“作者,你的注脚被我采纳。”他张口,声音却从每个人耳钉里同步传出,像立体声祈祷。
林彻意识到:裂纹并未消失,而是把「拒绝回收」这句话反向编译,变成新的控制指令——
让所有佩戴耳钉的人,成为「裂纹」的分布式服务器。
少年议员最先发现异常,他捂住耳后,却阻止不了绿色光流向太阳穴蔓延:“身体……在自动写代码!”
人们目光齐整转向林彻,像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异口同声:
“请完成脚本——第零页,仍需签名。”
林彻后退一步,蛇钥光笔在她手心反转,笔头对准自己左臂裂纹。
“想要签名?先问墨水答不答应。”
她猛地下笔,顺着裂纹划开皮肤,血与绿光混合,凝成一滴金红墨。
墨滴落在榕树根部,树根立刻发出婴儿啼哭,树干表面浮现无数行绿色代码,像被剥开的血管。
代码里,她看见自己被删的那1秒——
母亲抱着初生婴儿,轻声说:“记住你叫……”名字尚未出口,画面被黑色方块遮盖。
那就是她用来发射时间子弹的代价。
林彻伸手探入树根,一把抓住那枚黑色方块,用力撕下。
方块离体的瞬间,镜面男人发出撕裂惨叫,榕树拱门内部涌出大量白色风信子,花瓣背面写满名字——
每一个,都是曾被零维实验室抹除的“变量”。
花瓣飘向人群,贴在耳钉上,绿色光流瞬间倒卷,镜面男人的右眼∞被强行撑开,流血不止。
分布式控制崩解,人们恢复自主,却同时接收到一段共享记忆——
镜面男人并非别人,而是被联邦提取的「林彻失败可能性」:
那个在流放途中选择妥协、签订协议、最终成为编者的自己。
“我替你承担了所有‘成为坏人’的可能,”他嘶哑开口,“而你,连让我存在都不肯?”
林彻握紧黑色方块,指节发白:“变量不是罪,囚笼才是。”
她抬手,把方块按进自己胸口,与心脏重叠。
心跳声骤停,又以更狂暴的频率重启——每一次搏动,都泵出黑色裂纹,沿血管爬向瞳孔。
她的左眼开始旋转黑洞,右眼却保持清澈绿光,像两股力量在颅内拔河。
镜面男人见状,露出释然笑意:“好啊,一起写坏结局。”
他伸手探入自己左眼,把黑洞揉成一枚子弹,塞进林彻手心:“射向我,也射向你。”
林彻抬起手,黑洞子弹在她掌心颤抖,蛇钥光笔化作枪机,与子弹合体。
枪口对准镜面男人眉心,也指向自己左颊绿星。
港口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耳钉里传来同一道选择题:
「删除失败可能,或接受失败可能。」
林彻轻笑,把枪口移开,对准纯白天空。
“我选择——让可能继续可能。”
她扣动扳机,黑洞子弹升空,炸裂成无数黑色光雨,雨点落在每个人肩头,却不再侵蚀,而是凝成细小裂纹。
裂纹里,各不相同的未来同时闪烁:有人看见自己成为诗人,有人看见星际远航,有人看见女儿在无名港口奔跑……
镜面男人身影开始透明,他最后的声音像风:
“那我,也自由了。”
他化作一枚细小镜片,落在林彻脚边,镜片里映出她自己的脸——
左眼黑洞缓缓闭合,右眼绿星依旧明亮,裂纹停在瞳孔边缘,像一道未写完的句点。
港口广播恢复,少年嗓音带着笑意:
“第十三章结束,下一页标题——”
镜头拉远,黑色光雨在天空拼出闪烁的省略号,像等待所有人一起,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