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记忆是断裂的,像是被人抽掉了中间的几帧。
上一秒,我还在血腥混乱的事故现场,被那道阴冷的视线钉在原地。
下一秒,我已经站在了出租屋的门口,手里还攥着冰冷的钥匙。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一片死寂的黑暗,我摸索着找到钥匙孔,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去。
“咔哒”一声,门开了,门口的地上,有一小撮灰烬。
不是烟灰,也不是普通的尘土。
那是烧过的纸钱留下来的灰烬,边缘还带着些许未燃尽的焦黑。
一阵穿堂风从我打开的门缝里灌进来,将那撮灰烬吹散开,几片黑色的纸灰轻飘飘地粘在了我的裤腿上。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谁来过?
我住的地方偏僻,邻里之间几乎不来往,更不可能有人会在我家门口烧纸钱。
这东西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恶意,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我来过,我知道你住在这里”。
我僵在门口,不敢进去。
那个狭小、本该是安全港湾的出租屋,此刻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张着嘴的黑暗洞穴。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道在事故现场出现的冰冷视线,此刻正从屋内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我。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我不是没见过鬼,也不是没处理过凶险的梦境。
但这种被未知的东西侵入私人领域,被当成猎物一样标记窥视的感觉,让我出离地愤怒。
“谁在里面?滚出来!”我低吼一声,壮着胆子,一脚踢开门,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啪”,灯亮了。
屋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桌子,椅子,沙发,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处,我冲进卧室、厨房、卫生间,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除了门口那撮被风吹散的纸钱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有人来过。
我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就席卷而来。
我开始怀疑,那撮灰烬是不是也是我的幻觉?就像昨晚镜子里的残影,和今天早上的预言一样。
我的精神,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我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
我没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我不敢睡觉,我怕一闭上眼,又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但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意志,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在沙发上,或许是在地板上。
我只知道,我坠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混乱而恐怖的梦境。
这一次,我没有进入任何人的梦里。
我像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观众,被迫观看一场永无止境的死亡直播,我的视角在无数个濒死之人身上飞速切换。
前一秒,我正坐在失控的汽车驾驶座上,迎面撞向一辆巨大的卡车,挡风玻璃在我眼前碎成蛛网,然后是极致的黑暗和剧痛;
后一秒,我的肺部就灌满了冰冷的海水,在深海中无力地挣扎,看着头顶的光亮离我越来越远,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
紧接着,我又身处熊熊燃烧的火场,皮肤被烈焰灼烧,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车祸、溺水、火灾、坠楼、被利刃刺穿身体……各种各样的死亡,以第一人称的视角,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身上重演。
我能感受到他们临死前所有的痛苦、恐惧和绝望,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尖叫都做不到。
我的意识被禁锢在这场血腥的盛宴中,成了一个纯粹被动的接收器。
我不知道这场酷刑持续了多久,直到一声尖锐的耳鸣将我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心脏还在狂跳,那些死亡的感官体验如此真实,以至于我花了好几分钟才分清现实和梦境。
我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需要喝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端着杯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水洒出来不少,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我的左手。
我的左手手心,靠近生命线的位置,出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色印记。
那不是淤青,也不是胎记。
它的颜色很古怪,是一种青紫中透着暗沉的灰黑,边缘模糊,像是从皮肤底下渗透出来的颜色。
我用右手的手指按了按,那块皮肤的触感冰凉,而且没有任何痛觉,就像那块肉已经坏死了一样。
它看起来像尸体上出现的斑点。
尸斑!
这个词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手里的玻璃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那块“污点”,它像一个活物,一个寄生在我身上的邪恶标记。
昨晚那些被迫接收的死亡记忆,不再仅仅是精神上的折磨,它们通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实体化的痕迹。
我的能力,我赖以为生的“赎梦”之力,正在发生异变。
它不再是我可以控制的工具,反而变成了一座信号塔,一个垃圾场。
它疯狂地吸引接收着那些濒死的、绝望的讯息,并将这些“死亡数据”下载到我的精神和肉体里。
我被污染了!
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肥皂疯狂地搓洗着左手手心。
我把那块皮肤搓得通红,甚至搓破了皮,但那个暗色的印记,依旧顽固地盘踞在那里,颜色没有丝毫变淡,反而因为周围皮肤的红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我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我,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而在我左手手心的位置,那块尸斑,在镜子的映像里,似乎微微搏动了一下,像一颗正在苏醒的黑暗心脏。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害怕的不再是鬼魂,不再是凶险的梦境。
我开始害怕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