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疤走过来,把江续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看他流血的虎口,粗鲁地撒上一点止血粉,用破布条缠上。
“算你小子命大,也够愣的,那玩意儿是你能挡的?”
江续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再次落在韩荆身上。
刚才韩荆救他时的那一脚,那种精准和蕴含的奇特力量,还有他看自己的那一眼……江续的心脏再次灼热起来。
他想要那种力量。
不仅仅是自保,更是为了不再像今天这样,只能依靠别人的怜悯和救援才能苟活。
为了有能力去追寻江城覆灭的真相,去确认姐姐和妹妹的最终下落……哪怕希望渺茫。
他必须成为异者。
这个念头,如同在废土废墟中顽强生长的荆棘,在他心中扎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夜色渐深,旷野的风带来远方的嚎叫。
营地里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幸存者们疲惫而不安的脸庞,平民中并不全是江城的人,于是一股无情的寒风,悄然流传了起来。
“听说江城没了,不是被攻破,是……是直接被从地图上抹掉了”
“真的假的?那么大一座城”
“千真万确,南燎城那边好像都收到紧急通告了,说是出现了‘灭城级’的异兽”
“天哪,那我们这里……”
“嘘,小声点,别自己吓自己”
这些低语,像冰冷的毒蛇,钻入江续的耳中,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和无边的寒意。
灭城级…
他蜷缩在篝火旁,背部的伤口和手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但比肉体更痛的,是那份无法言说的,关于失去和毁灭的绝望。
他握紧了拳头,缠手的破布条下,伤口再次渗出血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在火影摇曳中巡视营地的背影。
车队在苍凉的废土上,又艰难行进了两日。
这两天,对于江续而言,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淬炼,背部的伤口在简陋的药物和自身顽强的恢复力下开始结痂,但蚀骨蜈毒素带来的虚弱感和偶尔的肌肉抽搐依旧难受不已。
手上的伤倒是好得快些,只是留下了几道狰狞显眼的疤痕。
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煎熬。
关于江城覆灭的零星信息,如同瘟疫般在车队里悄无声息地扩散,每一次听到,都像是在他未愈合的心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江城的防护墙在异兽面前跟纸糊的一样”
“逃出来的人没几个,惨啊……”
“听说是‘厄兆兽’,那种只存在于老辈人吓唬小孩故事里”
“南燎城的大人物们肯定都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应对”
绝望,恐惧,还有一丝事不关己的庆幸,在各种压低的交谈中混杂。
江续沉默地听着,拳头一次次攥紧,又一次次无力地松开,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舔舐着伤口。
那位一阶异者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队前方警戒,或是独自擦拭他那柄奇特的骨刀。
但他的视线有时会掠过江续,在自己坚持跟着队伍步行,或是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时,会短暂地停留片刻。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对某种韧性或特质的默默评估。
江续试图从韩荆身上学到更多,他仔细观察韩荆巡视时的姿态,那种融入环境的警惕。
观察他战斗后调整呼吸的节奏,甚至观察他擦拭骨刀时,指尖划过刃锋的力度与角度。
第三日午后,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
那不是简单的城墙,而是一道仿佛连接了天与地,巍峨耸立的巨型山脉。
不,仔细看,那是由无数灰黑色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型板材和混凝土结构融合而成,高度超过百米的超级巨壁!
巨壁之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炮台,瞭望塔,以及能量发射器的幽蓝光芒。
就如同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盘踞在荒芜的大地尽头,散发着令人敬畏又安心的磅礴气势。
南燎城
人类在南方废土上最为璀璨和坚实的堡垒!
随着车队的靠近,巨壁的细节愈发清晰。
墙体上布满了各种触目惊心的痕迹,巨大的爪痕,能量武器灼烧留下的焦黑凹坑,以及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难以名状的巨大污渍。
这些都是它历经无数次战斗,屹立不倒的勋章与伤疤。
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混合了臭氧,机油和某种净化剂的味道,越是靠近,江续就越能感受到其带来的压迫感。
巨壁底部,开设着数道巨大的闸门,此刻只有最外侧的一道较小的货运通道敞开着,前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多是和黑石车队类似的运输队或流浪者团体。
穿着制式暗红色盔甲,全副武装的南燎城正规军士兵在关卡处严格盘查,眼神锐利,态度冷漠。
“到了。”
老疤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回到相对安全区域的松弛,但很快又被入城的繁琐和未知所取代。
排队的过程缓慢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不耐烦。
江续看到前面一个队伍被搜查时查到了违禁品,当场被士兵扣压抓捕,强势的武力让队伍首领脸色惨白绝望,任由被其拖入另一道小闸门中。
终于轮到了黑石车队。
韩荆上前,与关卡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交涉,递上了一份文件。
军官仔细查验着文件,又扫视了一眼车队里大多面黄肌瘦,带着伤的人们,眉头皱起。
“韩荆队长,这些人是…回来的路上捡的?”
军官的声音公事公办,言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江城那边的流民?”
“是。”
韩荆言简意赅。
“哼,江城……倒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军官冷哼了一声,似乎在抱怨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规矩都知道吧?所有流民,一律先安置在外城三区的临时收容点,经过检疫,登记,评估之后,再决定去向,有没有一技之长,是不是潜在的不安定因素,都得筛一遍。”
他挥了挥手,旁边几个士兵立刻上前,开始粗暴地引导车队里那些非武装人员,包括江续,走向旁边一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看起来混乱不堪的区域。
“韩头儿……”
老疤有些着急地看向韩荆。
韩荆面色平静,他对军官道:“这些人里有些伤员,需要治疗。”
军官不耐烦地道:“收容点有基础的医疗站,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吧,韩队长,你的任务完成了,带着你的人和货物去交割吧,军团后勤部还在等着你们的矿石。”
韩荆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江续等人,视线在江续脸上停顿了或许半秒,眼神依旧没什么波动,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他的直属手下和运输矿石的车辆,从另一条通道进入了那巨大的,象征着秩序与力量的闸门之后,消失不见。
干脆,利落,符合废土生存的法则。
他欣赏江续的那点“劲儿”,但也仅此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要为自己活下去负责,他能顺手救下江续,却不可能一直庇护他。
江续看着韩荆消失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更加坚定的决心。
他不会靠任何人,而是要靠自己,走进那扇门,走进那个属于强者的世界。
很快,他们这群‘流民’被士兵像赶羊一样驱赶着,穿过了那道较小的闸门。
门内门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闸门之内,并非是想象中的繁华都市,而是一片更加庞大,混乱,喧嚣的外城区域。
这里就像是巨壁内部自行衍生出的一个巨大瘤体,拥挤,嘈杂,充满了糟粕挣扎的气息。
高耸的内墙将更核心的区域隔绝开来,那才是真正的南燎城,是特权阶级,军团核心,强大异者以及重要机构所在的地方。
而江续他们所在的外城,则是依附于内城存在的巨大贫民窟和缓冲区。
街道狭窄而泥泞,两侧挤满了低矮简陋的棚屋,歪斜的板房,各种废弃物和生活垃圾堆积如山。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劣质燃料,排泄物,腐烂食物和汗臭的刺鼻气味,触目皆是令人作呕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蚁群般涌动,大多面带菜色,眼神或麻木,或狡黠,或充满戾气,叫卖声,争吵声,哭闹声,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打斗声,交织成一曲混乱不堪的生存交响曲。
这就是南燎城光鲜外表下的另一面,无数像他一样的流民,破产者,底层劳工挣扎求生的地方。
秩序在这里变得模糊,拳头和狠劲往往比规则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