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带到一个由旧仓库改造的，巨大的临时收容点。

这里条件极其简陋，地上铺着发霉的草垫，人满为患，各种气味混杂，令人窒息。

而所谓的医疗站，也只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白大褂，一脸不耐烦的人，用着最简陋的工具和药品处理着伤员，态度粗暴。

登记，检疫的过程冗长而屈辱，每个人像货物一样被检查，盘问，贴上标签。

江续沉默地配合着，他将自己江城预备役学员的身份报了上去，这或许能让他多一点价值，少一点麻烦。

处理他背伤的那个医官，看到他背上那已经结痂但依旧狰狞的伤口，尤其是边缘那诡异的，微微发黑的腐蚀痕迹时，动作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

“蚀骨蜈的毒？你小子命真大。”

医官嘟囔了一句，手法粗鲁地给他换了点更劣质的药：“这毒有点麻烦，清不干净以后阴雨天有你受的，下一个！”

江续默默地拉好衣服，能活下来，已经足够幸运了，他不敢奢求更多。

分配到的食物是能砸碎牙的黑硬面包，和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他靠着墙角，艰难地吞咽着，目光却透过收容点肮脏的窗户，望向远处那高耸的内墙。

他在想，姐姐妹妹还活着吗？她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有没有东西吃……

内墙之上，旗帜飘扬，偶尔有穿着华丽服饰的人乘坐着由异兽牵引的车辇掠过天空，引得外城的人们麻木地抬头仰望。

那里灯火通明，与脚下这片肮脏，混乱，充满苦难的土地形成天堂与地狱的鲜明对比。

这就是现实，强大的异者和军团守护着巨城，但他们守护的，或许更多是自身的权柄和资源。

对于无数像他一样在泥泞中挣扎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死哀愁，无人在意。

与此同时，内城，南燎战军团总部，一间守卫森严的会议室内。

气氛与外城的混乱肮脏截然不同，这里冰冷，肃杀，充满了一种高贵而冷酷的气息。

巨大的全息沙盘上，正在播放着江城覆灭的画面，虽然信号在最后时刻中断，模糊不清，但那道毁天灭地的紫黑色光柱，以及光柱中隐约可见，庞大到令人心智崩溃的扭曲轮廓，依旧带来了足够的视觉冲击。

沙盘周围，坐着几位气息磅礴的身影，他们是南燎城战军团的高层，真正的实权人物。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穿着暗红色金边军装，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

他肩章上的徽记复杂而尊贵，表明着他崇高的身份，南燎城军团长之一。

罗睺，一位强大的高阶异者。

会议室内很安静，只有全息沙盘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良久，罗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能量等级测定结果出来了么？”

在旁的一位研究员立刻恭敬回答：“回禀军团长，根据最后传回的碎片数据模拟，峰值能量超过已知所有记录，初步判定为【灭城级】”

“灭城级……”

罗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到对数十万平民死亡的悲悯或恐惧，反而嘴角勾起了一抹怪异的，近乎残忍的笑容。

“真是，令人惊叹的造物”

他喃喃自语，目光灼灼地盯着沙盘上那模糊的恐怖轮廓，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这种力量，这种近乎规则的破坏力，它的核心，它的皮囊，该是多么完美的材料……”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其他几位同样面色平静的高层。

“江城没了就没了吧，我令，立刻调集狩魔队，全力搜集关于这只‘厄兆’的一切信息，锁定它的活动轨迹。”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一次普通的狩猎，目标只不过是一头比较稀有的猎物。

江城的覆灭，数十万人的死亡，在他眼中，似乎仅仅意味着多了一个获取珍贵材料的机会。

“它的皮，我要用来升级我的甲胄，它的骨，或许能打造出更强的魂导兵器，它的核心……啧啧。”

另一位副官模样的异者微微皱眉：“军团长，灭城级非同小可，是否需要向其他大城通报一番？”

“通报？”

罗睺打断他，眼神微冷：“然后呢？联合围剿？让那群铁乌龟或者北岳的蛮子来分一杯羹？”

“这只‘厄兆’出现在我南燎城势力范围边缘，合该归我南燎所有，我令，加强边境巡逻，任何有关的情报，直接通报于我，至于江城流民，妥善接收，别闹出乱子就行。”

“领令！”众人齐声应道。

会议结束，高层们散去，罗睺独自留在会议室，依旧凝视着沙盘上那定格的毁灭画面，眼神炽热中多了一丝凝重。

这样一只灭城级异兽的出现，对于站在人类力量顶端的他而言，无疑是一场……盛宴的前奏。

至于在这场盛宴中沦为代价的那些蝼蚁，谁又会在意呢？

内城的光辉依旧璀璨，外城的挣扎仍在继续。

夜晚的南燎外城，是声音与气味的炼狱，巨壁之下的闸道紧闭，无数警惕的正规军神情漠然。

临时收容点，到处都充斥着伤员的呻吟，孩童的哭泣，压抑的叹息与梦呓，以及角落里肆无忌惮的老鼠窸窣声。

空气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尿骚味和伤口化脓的腥臭混合在一起，折磨着每个试图入睡的人的神经。

江续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几乎一夜未眠。

背部的伤口在阴冷环境下隐隐作痛，蚀骨蜈毒素带来的冰冷麻痹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状况。

但更折磨人的，是饥饿。

那半块黑面包和一碗清粥早已消失在胃袋深处，此刻正发出空洞而灼人的抗议，伤痛和饥饿交杂，这让没怎么受过苦的江续如坐针毡。

天刚蒙蒙亮，收容点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就被粗暴地拉开，刺耳的摩擦声惊醒了浅睡的人们。

一个态度倨傲的管理员穿着褪色民兵制服，手拿着个破喇叭，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喊道。

“都听着，南燎城不养闲人！检疫期过了，没查出疫病的，今天之内都给我滚出去自谋生路，收容点只提供三天基本口粮，之后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造化。”

“内城就别做梦了，外城各区有劳力市场，自己去碰运气，提醒你们，外城有外城的规矩，惹了麻烦，巡逻队可不会客气。”

话语如同冰水，浇灭了大多数人眼中最后一丝侥幸。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骚动和绝望的哀鸣，但没有人敢反抗，这就是废土的规则，南燎城的仁慈已经到此为止。

江续沉默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疼痛和虚弱依旧存在，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必须出去，必须找到工作，必须弄到食物和真正的药物，否则，他很快就会像外面街道上那些无人问津的冻毙骨一样，烂死在这肮脏的角落。

他跟着麻木的人流，被请出了收容点。

江续重新站在外城泥泞的街道上，清晨的寒风吹得一个哆嗦。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破旧不堪，还带着干涸血污的预备役外套，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在这片废土上，货币是金属矿石，是绝对的硬通货，旧时代的纸币早已沦为废纸，贵金属稀少，反而是各种蕴含微弱能量，或是质地特殊的矿石，经过官方认证和切割，成为交易媒介。

最低单位是灰石，稍好点是铁晶，之上还有赤铜，黑钢，乃至更高价值的能量核心碎片。

一个成年劳力，辛苦一天，或许能挣到几颗灰石，刚好够买最劣质的合成糊口粥了。

江续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住处，只有一个需要尽快解决的伤躯。

打听了一下方向，他朝着外城最大的“三叉戟”劳力市场走去。

街道两旁，各种简陋的棚户店铺开始营业，卖着黑乎乎的合成食物，劣质燃料，粗糙的手工制品，甚至是一些来历不明带着血丝的“鲜肉”。

人们眼神警惕，交易往往在低声和快速的握手间完成。

街上偶尔有穿着暗红色镶边制服的巡逻队经过，人们会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脚步，显然对这些维持秩序者又怕又恨。

劳力市场就是一片巨大的，由废旧车辆和破烂棚屋围出来的广场。

此时早已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各种工头，小管事站在高处或板车上，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的需求。

“矿坑缺人，一天管两顿糊糊，五颗灰石！要能扛货的。”

“净化厂招临时工，处理污水渣滓，四颗灰石一天，不怕脏不怕病的来！”

“城墙修补队，危险工种！一天七颗灰石，死了残了自认倒霉。”

“屠宰场，处理低等异兽残骸，手脚麻利的，六颗灰石，”

声音混乱嘈杂，招工的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但丝毫不影响人们的热情。

他们只是为了一个机会，拼命向前挤着，挥舞着手臂，大声推销着自己。

不时有人因为争抢位置而爆发冲突，拳脚相加，很快就被市场边缘似乎早就虎视眈眈，专门管这事的帮派分子的人拖走，下场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