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江续警惕地转头，看到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身打满补丁但还算干净的衣服，脸上带着机灵又世故的笑容，正打量着他。
少年个子不高，眼珠子倒是极其活络，像只常在街巷觅食的麻雀。
“有事？”
江续声音沙哑，保持着距离。
“别紧张嘛。”
少年笑嘻嘻地凑近些，压低声音：“看你这样子，像是受了伤，还饿得够呛，刚在市场上碰壁了吧？那些工头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只认力气。”
江续没说话，这是事实。
“我叫小豆子。”
少年自来熟地介绍自己：“在这片混了有些年头了，哥们儿怎么称呼？”
“江续”
“江续？好名字”
小豆子眨眨眼：“想找活儿干？特别是……能弄到药的那种？”
小豆子似乎很早就在关注江续，可能是在劳动市场打斗中，也可能是在收容站中，甚至可能是在进城前。
江续心中一动，不免有些意外，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有门路？”
“门路谈不上。”
小豆子摆摆手，示意他声音小点：“但这外城三教九流，啥消息都有，我知道有个地方，最近可能缺人手，而且，确实经常跟药草打交道。”
“哪里？”
“青囊坊”
小豆子压低声音：“听名字就知道了吧？是家私人医馆，兼卖点草药，老板是个怪老头，脾气臭得很，要求也高，工钱给得还抠门，所以人手老是留不住。”
“但他那儿，真能接触到药材，而且……据说他偶尔会配些解毒剂。”
青囊坊，医馆，解毒剂！
江续的心脏猛地一跳，皱了皱眉，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机会，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小豆子笑嘻嘻的：“别担心，我没啥正经活计，平常就卖点消息，挣口饭吃…”
少年没有丝毫的怯意，搓了搓手指，做了个通用要钱的手势：“这消息，总不能白给吧？我看哥们儿你刚才好像从王老头那得了点好处……”
江续看着他那副小滑头的模样，心中了然，反而松了口气，要钱就好，就怕不要钱的。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将那颗完整的灰石拿了出来，虽然肉痛，但与可能获得治疗的机会相比，这投资值得。
小豆子眼睛一亮，飞快地接过灰石揣进怀里，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爽快，跟我来！”
小豆子在前面带路，灵活地在狭窄，泥泞，堆满杂物的巷道里穿梭。
他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时不时还跟路边摊位的人打招呼，显得人缘很不错。
“江哥，看你样子，以前是练过的？”
小豆子一边走一边搭话，试图套点信息。
“预备役。”
江续言简意赅，但心中不由得高看了这个少年几眼，机灵活络，消息灵通，眼光毒辣，值得深交。
“嚯！江城预备役？那可是好出身啊，可惜了……”
小豆子语气里带着惋惜，随即又好奇地问：“那你肯定知道不少关于‘异者’的事儿吧？我听说他们能空手打死裂爪虎，还能喷火吐冰？”
江续脑海中瞬间闪过韩荆战斗的身影，以及原主记忆中那些零碎的信息。
穿越过来这一周，除了适应身份，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疯狂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尤其是关于异者的。
“没那么简单。”
江续摇头，声音低沉：“异者的核心是‘匹配值’和‘精神链接’，匹配值决定了一个人能否感知并承受异兽的精神力量，这是天生的门槛，精神链接，则是与特定异兽建立共鸣，甚至……融合。”
他回忆起原主笔记上那些晦涩的词语。
“初步链接，或许只能借用异兽的某些特性，比如更强的力量速度，或者某种抗性。”
“而深度链接，据说身体能部分‘异化’，获得更可怕的能力，而完全融合……”
江续不禁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向往和敬畏：“那就是真正的非人存在，举手投足间拥有莫大威能，是各大战军团的核心。”
小豆子听得两眼放光，啧啧称奇：“乖乖，这么厉害！那这匹配值怎么测，咱们有没有希望？”
“大城和军团有专门的测序仪，据说很复杂昂贵。”
江续道：“普通人希望渺茫，万中无一。”
这也是原主江续为什么拼命想考军校的原因之一——军校拥有更普及的测序机会。
说话间，小豆子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巷口停下。
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棚户稍微规整些的二层小砖楼，小楼外墙斑驳，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用褪色的墨迹写着“青囊坊”三个字。
窗户里隐隐透出昏暗的灯光，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草味飘出。
“就是这儿了。”
小豆子压低声音：“那怪老头姓秦，脾气是真臭，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就说是我小豆子介绍来的，也许……能少挨点骂？”
少年好像自己似乎也不太确定。
“多谢。”
江续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疼痛和紧张，朝着那扇虚掩着，漆皮剥落的木门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郁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无数种草药混合的味道，有的清香，有的苦涩，有的刺鼻，还夹杂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类似变异矿物研磨后的粉尘气。
室内光线昏暗，四处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靠墙是顶到天花板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陶罐，玻璃瓶，晒干的药草捆。
地上堆着箩筐，里面是各种奇形怪状，大都还带着泥土的根茎和菌类，一张长条桌上散落着研钵，秤具，切割工具以及一些半成品药膏。
一个头发灰白，身材干瘦，穿着沾满药渍深色长衫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小火炉前小心翼翼地扇着火，上面煎着一个小陶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今天不看诊，抓药明天再来。”
老者头也不回，声音沙哑而不耐烦，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秦老先生”
江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来寻个活计，小豆子介绍我来的，说您这儿可能需要人手。”
老者扇火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子。
他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异常锐利，像鹰隼一样上下打量着江续，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破旧带血的衣服以及不自然站姿上停留了片刻。
“小豆子，哪个小滑头？”
秦老头哼了一声：“他倒是会给我找麻烦，看你这样，半死不活的，能干什么活？给我试药吗？”
话虽难听，但江续敏锐地察觉到，老者并没有立刻赶他走的意思。
他稳住心神，道：“我受伤了，中了蚀骨蜈的毒，需要工作换钱买药，我学过一些基础草药辨识，手脚也还算稳，能处理药材，研磨、分装、打扫都可以。”
“蚀骨蜈毒？”
秦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他放下扇子，走近几步，几乎凑到江续面前，仔细嗅了嗅，又盯着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好久。
“有点意思……毒素入体已深，居然还能站着说话，小子，命挺硬啊。”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捏住江续的手腕，力道竟出乎意料的大。
江续感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精准的暖流顺着对方指尖探入自己体内，流转片刻，尤其是在背部伤口附近徘徊了一下。
“哼”
秦老头松开手，表情看不出喜怒：“毒素纠缠，气血两亏，还有点旧伤底子，能活下来算你运气…你说你懂草药？”
“略知一二。”
江续谨慎地回答，将原主记忆里关于几种常见止血，消炎草药的特征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秦老头随手从旁边的箩筐里抓起一把干枯扭曲的根茎：“认识这个吗？”
“地根藤，性寒，味苦涩，捣碎外敷可缓解灼伤和低度腐蚀伤，内服过量会导致腹泻。”
江续迅速回答。
秦老头又指向架子上一罐淡黄色的粉末。
“石衣粉，由某种耐辐射地衣研磨而成，是制作基础解毒散和辐射中和剂的辅料之一，本身微毒，需严格控制用量。”
秦老头眯着眼，又连续问了几个不那么常见的药材特性，江续都凭借着原主扎实的文化课基础和穿越后一周的恶补，勉强答了上来。
问答间，煎药的陶罐不断发出噗嗤声，药液眼看着即将溢出。
“看着火！”秦老头突然喝道。
江续下意识上前，动作因为背伤而有些迟滞，但他还是迅速拿起旁边的布垫着，将陶罐从小火炉上端下，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动作还算稳当。
秦老头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闷哼了一声：“还不算是完全的废物，我这儿确实缺个打杂捣药的，管吃不管住，一天……两颗灰石，干得了就留下，干不了滚蛋。”
一天两颗灰石！这在外城绝对是极低的工钱，甚至不如去矿坑卖苦力，但江续看重的不是这个。
“干”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我需要一些清毒化瘀的药材……”
“工钱抵账！”
秦老头打断他，毫不客气：“你当我的药材是大风刮来的？想要药，就拿工钱换，或者……”
他瞥了一眼江续：“看你小子还有点眼力见，把我交代的活干好了，一些药渣废料，也不是不能给你处理。”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江续知道不能再要求更多，点头：“明白，多谢秦先生。”
“别谢太早”
秦老头转身走向里屋，丢下一句话。
“干得不好，一样滚蛋，先把门口那筐鬼针草洗干净了，根须上的泥土必须剔干净，但不能伤到主根，然后切成半寸小段，备用，工具在桌子底下，完不成，今天就没饭吃。”
任务繁重而苛刻，尤其对于带伤的江续，但他没有丝毫抱怨，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他走到门口，看着那满满一筐带着尖刺，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墨绿色草药，又看了看自己依旧隐隐作痛，不太灵便的双手和后背，深吸了一口充满药味的空气。
活下去，治好伤，然后……触摸那个世界。
他弯下腰，开始艰难地处理那筐鬼针草。
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照进昏暗的青囊坊，映亮他苍白却异常专注的侧脸，以及眼中那簇不曾熄灭的火焰。
窗外，南燎外城的喧嚣依旧，生存的挣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而在这小小混乱的药材铺里，一个新的开始，正在苦涩的药香中，悄然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