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瞧着眼前的姑娘,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竟然敢从人群中站出来质疑他?真不懂规矩!
“这位姑娘,我在这条街开了十几年店铺,卖的大部分都是耀州窑烧制的瓷器。谁不知耀州苏家给宫中烧制贡瓷?我岂敢以假乱真?这款刻花青瓷碗自然出自耀州苏家窑场。”
此人号称售卖苏家瓷器,却不知苏家已丢掉烧制贡瓷的机会。若围观的百姓中有人知道此事,他的谎言可被轻易戳破,很显然没有人知道苏家已失去贡瓷烧制资格。
要么是苏家的事还未传到江陵,要么就是百姓对于耀州苏家并不十分了解。苏沐瑶希望是后者,她不想父兄被流放之事传得天下人尽知。
她上前从买主手中接过那只刻花青瓷碗:“耀州苏家刻花用的是‘半刀泥’技法,刻痕深峻,花纹边缘会有自然的‘刀锋斜茬’,可这碗的刻花线条浅平,边缘光滑,显然是用模具压印后再修刻而成,没有手工刻花显得灵动自然。”
掌柜心想这是遇到行家,难怪她敢站出来替买主说话,他强辩道:“凭你一张嘴胡乱说些道理,谁会信?”
苏沐瑶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真正的耀州苏家瓷器呈橄榄绿釉,在阳光下会泛出‘蟹爪纹’般的细微开片,且釉色深浅均匀;我手中这只碗,釉色看着鲜亮,实则是‘浮釉’,釉层薄厚不一,阳光下看不到开片,反有细小的气泡,恐怕是本地窑坊模仿耀州釉色烧制而成。”
掌柜更加确定眼前的姑娘是个行家,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
有人帮着说出道理,买家十分高兴:“姑娘,能否让我放在阳光下瞧瞧,也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苏沐瑶点点头,将碗递给买主。
买主举起碗迎着偏西的阳光细看,惊喜道:“没有开片!的确有很多气泡!”
围观的百姓中有几人也凑过来瞧,都纷纷点头附和。
有人低声议论:“我听人说过,这家店经常卖假货。”
苏沐瑶隐约听到那人的议论,既然让她遇到此事,绝不能让造假之人继续行骗,从而毁坏苏家瓷器的名声。她用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百姓,侃侃而谈。
“耀州窑烧制的瓷器,所用乃是耀州当地特有的瓷土。质地细腻,含铁量较高,颗粒均匀且黏性适中,可塑性极佳,拉制的坯体强度好,在窑火之中能承受高温而不致变形。这位买主手中所谓耀州苏家的青花瓷碗,如果我没猜错,用的是江陵本地之土。虽上了釉,也能看出胎质疏松,与耀州窑瓷器紧密坚实的胎体截然不同。请这位大叔看看碗底,告诉大家胎体的颜色。”
买主将碗底翻转过来看了一眼,向众人说:“胎色偏红!”
苏沐瑶继续说道:“真正耀州窑瓷器,烧成后胎色呈浅灰色,温润而有质感。故而只要看胎色,真伪不辩自明!”
买主更加确信自己买到了假货,愤怒地瞪着掌柜:“你都听到了,就是假货,赶紧给我退钱!”
周围的百姓中有人也跟着起哄:“有行家在此,你骗不了人,赶快退钱吧!”
其他人也都纷纷说:“赶紧退吧!”“退了吧!”……
掌柜脸色苍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时从店铺内出来五六个打手,最后走出一位身着儒装的中年男子,冷冷地扫视着人群。
围观的百姓见到这阵仗,都吓得四散而去,跟随苏沐瑶的两个护卫才从人群中显露出来。见此等状况,二人肩负保护的职责,迅速靠近苏沐瑶。
买主也慌了神,手一抖,差点把碗摔在地上。
撑腰的人出现,掌柜顿时有了底气,上前拜道:“东家,有人说我们店铺卖的苏家瓷器是假的。”
东家并未回应掌柜,而是向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迅速从腰间拔出刀架在买主的脖子上。
东家走近那买主,用听似缓和,实是逼迫的语气问:“你手中的青釉刻花碗可是假?”
买主哪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快要尿裤子,哆哆嗦嗦地说:“真假……不重要,放……放我走吧。”
东家继续逼迫:“想走可以,必须说出我爱听的话。”
为了保命,买主只好说:“我买的……青釉刻花碗……是……是出自……耀州……苏家窑场。”
“再说三遍我有眼无珠。”
“我……我……有眼……无珠……”
“声音太小,大些,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这双眼有问题,不是我们店铺售卖的瓷器有问题。”
明晃晃的刀架在买主脖子上,他不得不说,只好闭上眼,用类似喊的声音说:“我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
拿刀的人收起刀,踢了买主一脚。买主趔趄了一下,险些没站住,手中的碗没拿住,掉在地上摔成两半,露出红色的胎体。因害怕买主已顾不上许多,拔腿便跑。
那位东家转过身,面带微笑地看向苏沐瑶,语气平和却暗藏锋芒:“小姑娘,那位买主都承认有眼无珠,你若是识相的话还是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沐瑶第一次见这等嚣张之人,心中难免害怕,因身边有人保护,她还是壮着胆子继续站在原地,再说她还想搞清楚在江陵府到底是哪家窑场冒充耀州苏家窑场之名烧制赝品。
“这位东家,恐怕你被某些黑窑场给害了,地上摔成两半的青釉刻花碗的确不是出自耀州苏家窑场,你能否告知我赝品来自哪家黑窑场?”
“你想做什么?”
“制作赝品毁坏耀州苏家窑场的名声自然要报官。”
东家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手下的壮汉立即将苏沐瑶和两个护卫围住。
“明明是来自耀州的瓷器,姑娘却硬要说是假的,看来你今日是专程前来找茬,想毁了我这瓷器铺的生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教训这位不懂事的丫头片子!”
五六名壮汉抽出刀,一起向苏沐瑶逼来,想用明晃晃的刀刃吓得她跪地求饶。
两名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们迅速抽出腰间的武器,迎上前去,与那群壮汉打作一团。
苏沐瑶趁机往后退了几步,躲到安全处。
她害怕之余也算明白过来,眼前这位东家应是黑窑场的主人,刚才当着他的面说要报官实在不够谨慎,想挽回已不可能。
两名护卫对打五六人,开始尚可应对,渐渐落于下风,刀光剑影间,一名护卫被砍伤肩膀,鲜血染红了衣襟。
另一名则节节败退,直到被人一脚踢在苏沐瑶面前,她害怕之余弯腰将护卫扶起。
被砍伤的护卫咬紧牙关,继续应对,怎奈疼痛难忍,一不留神手中的武器给打落在地,几把刀逼在他胸前。
东家靠近苏沐瑶,用奉劝的语气说:“姑娘刚才一番说辞令人佩服,一听就知是行家。可惜啊,不懂人情世故,对耀州窑懂得再多又有何用?若你刚才不凑热闹,也不胡言乱语,也不会有今日之事。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被我手下用刀在你漂亮的脸蛋上划一刀,让你永远记着多管闲事没好下场;一条是在店铺外用你这张嘴向过路人介绍我家店铺售卖的所有瓷器,还要告诉大家我家店铺售卖的瓷器均出自耀州苏家窑场。”
哪一条苏沐瑶都不能选,她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东家,今日之事若传到官府耳中,对您并无好处。不如放我离开,此事就此作罢,我保证不再提半个字。”
东家眯着眼睛笑了笑,不为所动:“小丫头,你说两句服软的话以为我会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过是想轻松逃脱再找机会告到官府,我岂能让你如愿?还是乖乖选一样,聪明的话还是选第二条,可保住你漂亮的脸蛋,往后也可嫁到好人家。”
不等苏沐瑶答应,东家向掌柜吩咐:“去,让伙计将来自耀州苏家的瓷器搬出几个来,摆在外面,这位姑娘是行家,让她好好向众人介绍我们店铺的瓷器有多好。”
掌柜应道:“小的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在掌柜的安排下,几个伙计搬出一张桌子,上面放好一排瓷器。
苏沐瑶仔细瞧那些瓷器,明显都是赝品。
用刀指着护卫的两名壮汉见状收了大刀,跟其他壮汉站到东家身后;伙计们则开始招揽顾客。
“经过的!路过的!都过来瞧一瞧!纯正的耀州苏家瓷器,今儿来了位行家,给大家介绍本店瓷器的好儿,若大家听得高兴,本店一律八折出售!”
这一招呼,还真来了些刚刚路过不知情的人。
苏沐瑶是坚决不愿说出违心的话,若向众人宣扬这些瓷器出自苏家窑场,她往后会日日难安。于是大声说:“这家店铺售卖的耀州瓷器根本不是出自苏家窑场!大家不要被骗了!”
刚围过来的人听罢又四散而去。
一把刀出现在苏沐瑶的脖子上,两名护卫也被几把刀拦住,难以行动。
只听那位东家说:“看来这位姑娘是想破相,那就满足她。”
壮汉拿起大刀正要挨近苏沐瑶的脸庞时,一个石子击打过来,正好打在壮汉拿刀的手上,手疼刀落。
传来一个声音:“小爷在此!你们谁敢动她!”
苏沐瑶循声看去,惊讶道:“萧景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