妱澕心念闪转：“云水诏……竟是此物？！它怎会再现于世？又怎会牵涉到伯爷？”
她心头剧震，指尖冰凉，想起幼时在慕容家祠堂，曾听母亲提及只言片语——那是帝王之家以云水为喻，昭示与受诏者共担国运的至高契约，象征着无上荣宠。凡事非一面，这也意味着契约一旦缔结，非国祚倾覆不得更改！此等重器，非帝后亲持不可......
在听罢妱玥的回应后，妱澕立刻接上对当下事件的快速推断：伯父昨夜被急召入宫，罢朝三日，竟是为了商讨此物？是陛下欲下此诏？还是……有人欲求此诏？无论哪种，都预示着朝堂将起滔天巨浪！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金边丝帕，修剪得宜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痛楚。一股寒意，自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阿姊？"妱玥晃着妱澕的衣袖，腕间银铃相撞，清越声响惊醒了她突然攥紧的手，只是未瞧见指节泛白。
亭外忽又起南风，吹得满庭昙花簌簌作响。
妱澕望着妹妹懵懂的眼神，喉间话语陡然转了个弯，欲言又止。她摩挲着袖中暗纹，意识若南风卷起的诏书残影总在眼前晃，眉间笼着一层薄愁。
云水诏此等重器，通常非倾国之事不可轻动，既出，或许是帝王欲与世家共分权柄，可慕容家早已存半退隐之态，伯爷为何还会被卷入这潭浑水？近来朝野看似太平，究竟有何等泼天大事，竟让圣人动了启用此诏的心思？这平静之下，莫非暗涌着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惊涛？
妱玥亲昵地挽住妱澕的手臂，轻轻摇晃：“阿姊，我们今日出去走走吧？”
“偏是今日？” 妱澕垂眸打量她，粉衫齐整，鬓发簪花，显是精心装扮过：“这般用心，是一早便盘算好了？”
“嘻嘻，今日耿娘子在明畔楼有演出，阿姊不是最喜欢她吗？”
“你怎么知道的？是你想出去玩吧？”
妱玥吐了吐舌尖，颊边飞起一抹红霞。
妱澕素来厌烦宴饮应酬，青玉案头永远堆着未拆的请帖。
她指尖捻着书页，半晌不语，当妱玥拽着她的衣袖摇晃时，那双总在昙花瓣上流连的素手，竟鬼使神差地抚上妹妹发间歪斜的珍珠步摇，对上妹妹那双亮晶晶、满是期盼的眸子，到了唇边的‘不’字又咽了回去。
“也的确喜欢......”终究还是无奈地轻叹一声，心软的她才抬眼吩咐贴身侍女，"罢了，去备车吧。"
妱澕觉得自己带妱玥出去散散心也好，总强过她独自偷溜，惹得伯娘忧心，心底那点因‘云水诏’而生的阴霾就被压了下去。
京都人才济济，歌姬更是无数。明畔楼耿娘子的唱腔或许非最清越，身段亦非最曼妙，然其歌中情真意切，字字句句皆能熨帖人心，这正是妱澕最为钟爱之处，且能在京都立足献艺者，自有其不凡之处。
耿娘子声誉日隆，邀约不断，便是明证。
刻着慕容府徽记的马车驶过灞柳成荫的官道，柳絮如雪，拂过翠幔。车外市声渐沸，人语马嘶，交织成一片盛世的浮华喧闹。撩开车帘一角，坊墙内酒旗招展，行人如织，一派升平景象，却莫名让妱澕想起那‘非国灭不可易’的沉重诏书，心头微窒。
"阿姊~"妱玥晃着她的胳膊，发间步摇在春阳下碎成点点流光，"东市新开了家胡商脂粉铺，听说有西域来的螺子黛……"
"昨儿不是还嚷着要减食养颜，便能清水出芙蓉？"妱澕回过神，见妹妹撅起樱唇，终是轻叹，"罢了，先说好，未正前必须回到明畔楼。"她抬手替妱玥扶正歪斜的幞头，余光瞥见街角几个玄衣人影闪过，心头微紧，倒也未曾过于在意。
东市朱雀大街上，胡商的驼铃与卖花娘的银铃交织成曲。
在‘张记香药铺’，妱玥捻起一盒螺子黛细细比较；转至‘刘家果子行’，又被各色蜜渍雕花的‘看果’引得挪不动步。
妱澕只是含笑跟在身侧，偶尔指点一二，心思却如车外流云，飘忽不定。
妱玥在铺子前踮脚张望，被妱澕轻轻扯住裙裾："当心踩了新铺的青石。"
在脂粉铺前，妱澕的目光掠过人群却似在搜寻可疑迹象；或在热闹的饮食街，喧嚣声反而让她更觉心头烦乱，下意识地握紧了妱玥的手。
如此这般，在东西两市流连了小半日。
所幸妱澕早遣了伶俐的婢女去明畔楼打探清楚，耿娘子申时三刻登台。眼看时辰将近，妱玥还意犹未尽想往金银铺去。
妱澕轻轻拉住她手腕：“时辰不早了，耿娘子的好戏可等不得人。”这才将人带离了喧嚣的市集，转向明畔楼方向。
马车碾过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在永宁坊东南角的暗渠石桥前停驻。
此处是长安城外郭水系最精妙处——龙首渠暗流自西市而来，经暗渠潜行三百步后在此破堤入明渠，此渠引自护城河水，蜿蜒流入城内，其中一渠汇成一方一亩三分见方的菱花形小湖，湖心还立着座仿照大殿飞檐设计的四角水榭。
马车停在漕渠畔，妱澕携妹下车，沿着垂柳石阶走下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由渠水汇成的清浅小湖映入眼帘。
明畔楼便是依水而筑。湖畔石阶湿滑，垂柳拂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腥与草木清气。
妱澕扶着妱玥的手腕下车时，岸边浣衣妇们齐齐噤声。行至水边石阶，忽闻一阵粗犷喧笑传来，目光习惯性地循声扫去，只见几个粗布短打的汉子围在埠头。
一个赤膊力夫正得意地拎起一尾河鱼，嫌其瘦小，忽听得"哗啦"水响，原是那鲥鱼拼死一挣，银鳞一闪，‘噗通’落回水中，倏忽不见，竟被甩了满脸水花，引得众人哄笑。
不知是谁在喊了句："哈！看来这鱼倒比某些郎君有骨气！"惹得众汉哄笑更甚，还夹杂着粗鄙的戏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