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招。”
“许多悲攻,弱水剑一招三式,一式九剑;断天刀一招三式,一式十八刀。崔花雨出动大拳头,尽数笑纳。但因内力分布不当,故而导致欲转守为攻的龟忍手无法从容出招。持续下风。”
“你赢了。”许多欢面不改色。
“前辈说的是棋?”
“你说呢?”
“前辈说的不是棋。”
“刀、剑是你的了。”
“前辈慷慨,晚辈谢过前辈代为保管之恩。”
许多欢对海桑大师说:“劝停去,有人撑不到三百招。”
海桑大师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这里,别将自己当和尚。您也不是和尚了。”
“阿弥陀……佛曰,一切随缘。欢儿教训得是。”
“那就改回鸦胆子,多好的一个名字啊。”
“马上改。”
墨自杨问许多欢:“前辈说谁撑不住?”
“我家悲儿,你家四妹似已打通了原气之脉。”
墨自杨欣然一笑:“她拥有两道原气。适才打通的必非最强一道,否则三招之内,多悲前辈必败无疑。”
“真是奇迹。”许多欢并不否认。
“前辈官子功夫天下一流,晚辈求和。”
“不用你求,本身就是和棋。”
鸦胆子正好回来:“棋怕少壮,欢儿虽败犹荣。”
许多欢问:“谁败了?”
老丫鬟又帮老和尚挡了一剑:“他心不在焉,老想着那个谁……又说急了。他说的是这个小妖精败了。”
许多欢说:“往后您就叫回春吧。”
老丫鬟怒道:“谢欢儿赐名。欢儿威武。”丫鬟一生,老来得名,所以她的怒比较好理解,必是狂喜的意思。
参天大树下。崔花雨说:
“多谢姐姐成全。”
许多悲说:“关我屁事。”
“刀、剑还是姐姐的。”崔花雨双手奉上。
“方才是逗我玩?”许多悲一把抱在怀里,难掩喜悦之情。
“走走流程而已。”
“我就说那个人是妖精。”许多悲抿笑,抿不住烂漫之气。
茶几边。墨自杨整理棋具。许多欢说:
“天将摸黑,别磨蹭了。”
墨自杨下跪:“求前辈救我二位兄弟一命。”
场面顿时变得清冷,就像老天骤然降温。
也确确实实降温了,狗蜷缩在树根丛中。许多悲脚后跟一摆,将一个包裹着破旧衣服的狗笼子踢到了它跟前。狗抬起头,无神地张望一圈,钻了进去。这个样子不像是冷到了,而是玩坏了——人家比武的时候它也学着人家的样子上下蹦跶,但它没有武功,所以摔了个全身骨肉分离。回春趁机挽住了鸦胆子,装作很沉浸于现场气氛的样子。
许多欢垂首闭目。一刻钟之后,她说:
“可以啦。”
“谢前辈。”墨自杨起身。
“让你跪这么久,只是因为我在思考接纳你的理由,究竟是因为你对鸦胆子有恩,还是我对杨不扬余情未了?”
“不管是何理由,都是因为您有情有义。不必深究。”
“我这个人倔,就想知道个所以然。”
“在晚辈看来这毫无意义,事实上您已经接纳了。”
“你太过自信了,跟我年轻时一样自信,我就是因为太过自信而失去了杨不扬。而你也会因为太过自信而极有可能失去你的兄弟们——你的第三件事情我不接纳。”
墨自杨却话走偏锋:“死海女魔果然名不虚传,仅花了二十年不到的时间便破获了《水天一色》的魔根密码。”
“你又自信了。”
“不。正因为您做到了,所以才会拒绝。反之呢,您完全没必要故作姿态,因为这并不丢人——张果老与李腾空也没做到。死海女魔的魔,又多了一份合理的解释。”
“你失望吗?”
“失望有用吗?”
“有。”
“我失望了。”
“那就给你一次机会,打赢我。”
事实再一次证明,老成持重的人不仅会玩阴的也会玩阳的。鸦胆子突然伸出咸猪手,在回春的肥腚上捏了一把。
回春笑了,臭脸舒张,犹如星空般灿烂。好可怕。她笑着一脚对准老和尚那一杆估计还没上过战场的老枪蹬去——老娘中意你,并不代表你就能猥亵我,就算要猥亵,三更半夜不好吗?就算等不及,偷偷来一下也没问题啊,干吗还要大叫一声“阿弥陀佛”呢?吓死我了。
随着一阵短促但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鸦胆子脸色刷白,只剩下眼珠是红的。但这估计是他今生被揍得最爽的一次,因为奸计得逞——挨揍时给墨自杨使了个眼色:坚决不能打。墨自杨说:
“没有其他选项吗?比如让我陪您下一辈子的棋。”
“没人稀罕跟你下棋。”
“非得分出胜负吗?”
“不仅如此,而且必须见血。我要看一看杨不扬另一血脉的血有多新鲜,有多了不起。”
“刚流下的血一定新鲜,但没有什么了不起。杨不扬那种人的后代能有多了不起呢?即使是先辈——即使是杨厉钝再世也赢不了您,因为《水天一色》对您来说已是玩物。”
“但你不是杨门武学的传人。”
“前辈到底想要什么?”
许多欢神情忽然黯淡下来,举头望天,与沙漠一样广阔而又空乏的天。但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所有的往事都在天上。堆积了天下所有伤心人的往事的天又怎么会空乏呢?
所以空乏是一个无知的形容。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堆满了寡淡、荣光或者肮脏的东西。空乏只能形容心灵。她说:
“我太寂寞了。”
墨自杨问:“打败我就能消解您的寂寞?”
“跟时间一样,寂寞也是一种慢性病,跟曾经的爱人打一场,或能治愈。是他让我染上了这种病。”
“我不是杨不扬。”
“你最能代表他。”
“不。他不配我代表,他甚至连让儿女姓杨的勇气都没有。”
“至少在我眼里,你就是抛妻弃子之后的他。”
“不。这只是您的借口。其实您想跟曾经的自己打一场,您把我当成了曾经的自己,并妄图以此实现自我解剖——若是赢了,您就击败了过去;若是输了,便是仍未走出过去的阴霾。但您只沉溺于联想而忽略了前提——这就是个假设,或者说您还在欺骗自己。”
“你不该这么自信。”
“我要不是这么自信,又怎敢来见您?”
“我说不过妖精。”
“我不是妖精,我只是个美得有些过分的普通女子。”
“不要再废话了,请即刻回答我的问题。”
“打。”
白瞎了那么一个几乎付出半条命代价的障眼法了。海桑大师沮丧得直甩手,不小心又抓到了回春的敏感部位。但在回春看来,这一次绝绝对对是猥亵了。她大笑一声,挥拳直捣黄龙。砰的一声巨响,像大酒缸被大石头砸中似的,惊得狗带着狗笼子满地打滚。
许多悲罕见地开腔点评:“让您别贪杯。”
回春再一次仗义执言:“不是他的错。”
“那您为何打他?”
“他欺负我。”
“欺负不是错吗?”
“不是。他欺负对地方了。”回春发出一声猫叫春般的娇笑,“看待事情得一分为二。”
院子中央。许多欢与墨自杨一左一右站定。
夜幕微垂,晚风轻送。
一汪迷人的笑意荡漾在许多欢的酒窝里,宛若水中月。这么迷人的女人,绝代风华,杨不扬怎么舍得变心呢?墨自杨竟然开起了小差。但在此之前,她认真审度过鸦胆子的眼色。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所以开开小差也无妨。她想得最多的是许多欢破解魔根的目的——花费整二十年的心血难道只是为了做给一个死人看?因为海桑大师早已确凿不移地告诉她,许多欢的双胞胎子女,杨它与许岢,继承的是许氏武学,且在一年前开启了最后一轮的闭关修炼。
许氏武学旷世罕见,二三十年前许多欢叱咤江湖,无坚不摧;《落墨经》亦不遑多让,墨自杨虽初出茅庐,但历时九年的心智锻炼使得她更像是一名老手。这是一场巅峰对决。尽管双方都没有固定的武器,但这似乎更危险,或许空气也会成为她们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