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进京列车与“小媳妇通关文牒”】
一
1983年12月10日,加格达奇站台。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站台上却热闹得像赶集——穿军装的、穿铁路制服的、穿便装的,把两节绿皮车厢围得水泄不通。
林羡被陆晏珩牵着手,从人缝里挤上车,一路收获目光无数:
“这就是陆阎王拐回来的小媳妇?啧,长得真水灵!”
“听说立了个人先进,还特批进京见家长,了不得!”
林羡耳根全程红得发烫,却不得不保持微笑——1983年没有“社恐”这个词,只有“害羞”,而害羞得憋着。
上车前,魏主任亲自把一张盖着铁路公章的“出差证明”塞给她,语重心长:
“小林,这是进京路条,也是你‘小媳妇通关文牒’,收好喽!”
路条上,目的地一栏赫然写着:北京·陆宅。
二
车厢是软卧——确切说,是“加挂软卧”,只有四个铺位,对外称“军区要员专挂”,实际成了陆家准儿媳的“专列”。
陆晏珩把行李放到行李架,转身,看见林羡正踮脚想把挎包塞上去,却因为脚腕旧伤,动作有些吃力。
他单手把人抱起来,像抱小孩似的,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轻松把包放好。
“喂!”林羡吓得一把搂住他脖子,低声抗议,“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男人低笑,把她放下,却顺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在自家车厢,怕什么?”
对面铺位,一位穿便装的老先生正端着茶缸看报,闻言抬头,笑眯眯道:
“小两口感情真好,是新婚?”
陆晏珩面不改色:“报告首长,正在恋爱考察期。”
林羡:“……”
老先生哈哈一笑,放下报纸——林羡这才看清报头:解放军报。
对方胸前的钢笔别着一枚小小徽章:国防部。
她瞬间坐直,像被班主任巡堂的学渣。
三
列车驶出大兴安岭,林海后退,雪原渐疏,窗外的颜色从冷白变成灰褐,又慢慢透出一点黄土高原的苍茫。
林羡趴在窗台,看得津津有味——2025年,她出差都是飞机高铁,窗外只有云层;1983年,绿皮车时速40公里,正好用来浏览祖国山河巨幅长卷。
身后,陆晏珩从挎包掏出一本崭新的“硬皮笔记本”,递给她。
“路上无聊,给你解闷。”
林羡翻开——
扉页,一行遒劲钢笔字:
【宠妻日记·首卷】
1983年12月10日,进京列车,天气晴,心情——期待。】
再往后,是已经写好的几页:
【12月3日:她给我缝领花,针脚比我还整齐,却扎了自己三次。我张嘴想训,她先瞪我:“别吵,我这是技术迭代!”训不出口了,只想把那只手指含住,可惜赵芽芽在旁。】
【12月6日:月亮泡子,她许愿到宇宙毁灭。我嘴上笑,心里却想——宇宙毁灭太遥远,我只要她活到白发,就够了。】
林羡看得耳尖冒烟,回身一拳锤在他胸口:“你你你……这叫‘解闷’?分明是公开处刑!”
男人握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低哑:“那就处刑到底——后面还有空白页,留给你写‘审判词’。”
林羡把脸埋进他肩窝,闷声笑,心里却泛起柔软的潮水——
原来1983年的恋爱,是手写日记、是绿皮车、是把所有心思,一笔一划刻进纸张,再交给时间。
四
下午三点,山海关。
列车短暂停靠,卖货的、送水的、接人的,蜂拥而上。
陆晏珩去买热饭,林羡留在车厢,继续翻看日记,却听见外头一阵骚动:
“抓小偷——!”
她抬头,透过车窗,看见站台上一个瘦高男人狂奔,手里攥着一只女士挎包。
几乎没思考,她拉开车窗,撑着窗框就跳了下去——
脚腕旧伤一疼,她跪坐在地,却顺势把身体横在通道中间。
小偷奔得急,被绊得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周围群众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人按住。
陆晏珩端着饭盒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自家小媳妇坐在雪地里,揉着脚腕,面前却躺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偷,周围掌声雷动。
他叹了口气,把饭盒递给别人,单手把人抱起:
“林羡同志,你抓贼之前,能不能先通知一下‘战友’?”
林羡搂住他脖子,小声狡辩:“本能反应,下次一定走流程。”
男人无奈,却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脚疼不疼?”
“疼,要吹吹。”
“……回去再吹。”
旁边,被偷包的大婶凑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闺女,好样的!这是你对象?真般配!”
林羡眨眼:“报告大婶,正在考察期!”
大婶哈哈一笑,从篮子里掏出两只红苹果,硬塞给她:
“考察啥呀,这么护着你,直接过关!”
苹果红得发亮,像两颗小小的心脏,在寒风里跳动。
五
夜幕降临,列车驶过华北平原。
车窗外的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冬麦田,覆着薄霜,在月光下泛着淡蓝。
车厢熄灯,只剩走廊顶灯,昏黄而安静。
陆晏珩把铺位帘子拉上,形成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他从行李架取下一只帆布兜,掏啊掏——
先是一袋奶粉、两包麦乳精、三盒罐头,最后,是一只小小的、用红纸糊的方形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竟是一枚“戒指”——
用子弹壳打磨的铜圈,内圈刻着极细的字母:
【L&L 1983】
林羡鼻尖一酸,却故意逗他:“陆中校,你们部队允许私造子弹首饰?”
“这是哑弹,合法回收。”男人耳根微红,却单膝跪下,跪在一米宽的软卧铺位上,背脊笔直,像在进行一场微型阅兵。
“林羡同志,愿意戴上它,让我升级为‘正式’吗?”
林羡没回答,而是把“戒指”拿起来,对着顶灯看了看,忽然低头,吻住他的唇——
很轻,像雪花落进火里,一触即融,却足以点燃整个冬夜。
帘子外,列车汽笛长鸣,像为这场求婚,奏响的礼炮。
六
北京站,凌晨四点。
列车缓缓滑进站台,昏黄灯柱下,雪花纷飞。
林羡被陆晏珩裹进军大衣前襟,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就是1983年的北京:
站台上挂着红色横幅“欢迎您到北京来”,字体扁圆;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推着二八大杠,车厢似的车座后插满山楂,像移动的红珊瑚;
接站人群里,有人穿将校呢,有人穿的确良,口音南北混杂,却都自带首都的底气。
站口,一辆“上海牌”轿车停在雪里,车牌号:京A·00032。
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穿便装的老先生,肩背挺拔,鬓角花白,却精神矍铄。
陆晏珩立刻立正,敬礼:
“报告父亲,任务完成,把人平安带到!”
林羡心里“咚”一声——
原来,车站那位“看报首长”,就是陆家老爷子:陆镇国,开国少将,现任国防部顾问。
老爷子笑眯眯打量她:
“小姑娘,又见面啦。”
林羡秒变乖巧,立正鞠躬:“首长好!”
“哎,叫伯父。”老爷子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红包,硬塞给她,“压惊钱,不许推。”
红包沉甸甸,打开一看——
一枚金灿灿的“胜利勋章”,背面刻着:赠吾家准儿媳。
林羡眼眶一热,却听老爷子朗声道:
“上车!回家吃热乎饺子!”
七
轿车驶出北京站,沿着长安街往西城去。
雪落无声,路灯昏黄,街道比后世窄,却自带历史的厚重。
林羡趴在车窗,看得目不转睛——
这里是1983,没有CBD,没有LED屏,却有无边无际的人间烟火。
陆晏珩握住她手,十指相扣,掌心温度交汇。
他低声说:“欢迎来到我的1983。”
林羡回头,冲他笑,眼睛亮得像撒了一把碎星:
“也欢迎你,提前闯入我的余生。”
雪继续下,轿车尾灯在雪幕里,拖出两道长长的红线,像把两个时空,缝在一起。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