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溪霞镇上。
风凌寒在屋中静养调息,风凌霜在院中用特制的药油擦拭保养紫鞭,鞭身细小裂痕在药油浸润下缓慢弥合。
王老三带着薛贵夫妇,抱着孩子,提上重礼前来叩谢。
“风姑娘,你和你哥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没齿难忘啊!”薛贵刚一进门就跪下,被风凌霜连忙阻拦住。
“不必如此,除邪安民,乃是我辈本分。”风凌霜微笑着,目光柔和的看向他妻儿,“看来是好多了。”
薛贵的妻子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已有了血色,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金纸色,她怀中抱着的婴儿,小脸恢复了红润,此刻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咿呀声,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真是托二位的福,我婆娘身子也见好了,孩子也不哭不闹了。”薛贵感激涕零,“那老宅我们也回去看过了,邪乎气一点都没了,就是...就是堂屋上那画没了,剩个黑印子。”
“画乃怨气载体,魅巢已破,自然焚毁,这是好事。”风凌霜解释道,可并未多言其中惨烈和背后真相。
薛贵妻子抱着孩子上前,眼中含泪:“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娃儿的命...”她怀中婴儿也似乎感应到什么,对着风凌霜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看着这充满希望的笑容,风凌霜轻轻抚摸婴儿柔嫩的脸颊:“平安就好!”
屋内闭目调息的风凌寒听到院中充满感激的对话,嘴角也微微扬起一丝弧度,那斩鬼刀静静倚在墙角,暂时敛去了所有光芒...
几人在得知风凌寒还在休养时,也都识趣的不再打扰,拜别风凌霜后离去。
风凌霜走进屋中问道:“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恢复七八分了。”风凌寒睁开眼睛,“再有一日也差不多了。”
“我可是没想到,这个魅巢这么难对付,比起上次我们在华玉村那姐妹厉鬼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怨气至深,前所未有啊。”
风凌寒轻点下头:“你有没有发觉这些厉鬼的形成,其实都是人类导致的结果。”
凌霜将紫鞭挂回墙上,药油在掌心凝成黏腻的薄膜,她看着窗棂外那些花草,不禁道:“哥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
“你见过人把亲儿子卖去矿上换赌资吗?”风凌寒声音里像裹着秋霜的冷,他站起身来,“去年在清河镇,有个货郎为了独吞赈灾粮,往粥里掺沙子,后来灾民闹事,他反倒跪在县衙门口哭,说自己是被流民胁迫,他将麦饼掰成碎屑,那些沙子,可比魅巢的怨气更能噎死人。”
风凌霜的指尖掐进掌心,她想起清河镇那具浮肿的孩童尸体,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沙砾,当时她以为是天灾,现在才明白,是货郎的利益熏心所导致。
“再说华玉村那对姐妹,她们父母相继而亡,已经够可怜了,好不容易相依为命长大,就因为撞见村长等人行凶作恶,而被灭口,这帮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
风凌霜攥紧了手指,显得有些沉默...
“还有五年前在落霞村,被诬陷偷人而要被浸猪笼的寡妇。”风凌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后来怎么样了?”
风凌霜的手停在半空,回想起那寡妇被救后不敢回家,在破庙里靠吃野草活了半个月,最终还是被村民绑去沉了塘,就因为族长说:“留着她,我们村的姑娘都要学坏。”
“那魅巢形成的初始,还不是因为薛家族人的愚昧无知,认为那婴儿是个灾星,导致那妇人后来的形成。”
“哥,你的意思是鬼怪只会索命,而人会诛心?”
“对,人心是深渊,也是天梯,是无可攀越的天梯...”
“可我们除了斩鬼,还能做什么?”风凌霜声音发颤,“总不能把所有心怀恶意的人都杀了吧。”
“所以我们要除邪安民,而非斩尽杀绝。”风凌寒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斩鬼刀上...
风凌霜闻言,目光也看向那斩鬼刀,忽然明白真正的斩鬼刀,从来不是风凌寒的那把,而是不肯对黑暗低头的人心里,那一点星火。
太阳越升越高,一缕阳光恰好落在斩鬼刀上,这一次,刀身没有反射寒光,反而像融化的春水,温柔地映照着屋内的两人。
“鬼由人作,邪自心来。”风凌寒重新坐下调息,语气却比刚才柔和,“我是个四阴俱全之人,执的虽是刀,可护的是这点阳气,至于人心...或许,救一个人,就少一分怨气。”
“哥,我终于知道你以前说的那话的含义,这世间的妖魔鬼怪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人性的邪恶和丑陋!”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从来不信任任何一个人。”说到此,风凌寒又顿了顿,“不过自从华玉村之后,那个人还真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风凌霜的睫毛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光:“你肯定是在说那个少宸吧?”
风凌寒道:“是的,此人全阳之体,本性纯洁,你先前戏弄他,可在阵法中,他竟然能毫不顾忌自己安危,为你挡下那致命一击,我能看出,他当时就是非常纯粹的帮你抵挡,出于的是本能,后来去大明城时,与他接触了一段时间,能看得出他确是一位正派之人。”
风凌霜回想着那次在绝杀之阵中的场景,垂着眼,嘴角微微一动:“这个少宸,人是真的很不错。”
“凌霜,我们自幼父母双亡,我带着你长大,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风凌寒语气显得有些沉重,“我们身份的特殊性,以后还会面临各种诡异的局面,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你要变得更加强大,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任性,亦或是被某些因素冲昏头脑,因为这种情况之下往往心智都会变形,导致伤害到自己,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风凌霜点点头:“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有的时候确实会如你所说这样,我会慢慢进步的,也会更加稳重。”随即她笑了笑:“你还别说,你一提这少宸,我就想到他那小泥猴的样子啊,嘻嘻!”风凌霜又发出几声银铃般的轻笑...
.........
另一边的少宸在受伤情况下,从巴蜀雇了辆马车,在连续数日的颠簸后回到秦虹县城...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家中后,躺在床上,感受着床垫的温软舒适,倒头便呼呼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少宸醒来时已经午夜,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地上割出一道亮痕,刚好落在他脚边,他起身坐在床沿,左半身的伤口已经结疤,发出一阵阵瘙痒之感,他涂抹上一层药后,解开包袱拿出那枚铜镜,解开布时,手指被线头勾了一下,渗出血珠,他并没有去理会,只是将铜镜搁在膝头,镜面朝上,映着屋顶漏下来的一缕月光。
镜中突然晃过黑影,少宸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见原来是梁上悬着的蛛网在风里轻轻晃动,一只蜘蛛正顺着丝往下爬,他盯着蜘蛛看了片刻,重新低头时,铜镜里映出的却像是巴蜀荒庙那扇红门板上的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像干涸的血,原来是自己伤口的血珠滴在镜面上,又出现这诡异的场面,连日来和铜镜接触,此刻的少宸早已不觉得奇怪。
“三百笔阵...”他低声念了一句,右手无意识间在床板上划着,那天破阵时,毛笔扎进掌心的痛感突然清晰起来,比伤口的疼更尖锐,他想起每支笔杆上刻的小字,当时以为是符咒,现在却觉得那些笔画像人名,就像梦中那红门背后,血浪翻涌着,无数张裹着名字的白纸遥相呼应。
铜镜边缘硌了腿一下,少宸将镜子翻过来。
“棺中无骨...棺中无骨...”少宸喃喃自语,想起那具只有一张纸的棺材,“难道这个梦只是巧合?”
少宸无奈的摇摇头:“那黑衣人究竟会是谁?”又将铜镜按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贴着发烫的皮肤,像要把心里的乱麻冻住,“这肯定不是一个巧合,那会是谁,或许是某种物件引导着自己走进那个梦?是黑衣人?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难道是铜镜?这也不可能,自己这枚铜镜都不离身,却为何只做过那一次的梦呢?”
“棺中无骨...神秘的黑衣人...”这几个字在少宸舌尖打转,好似还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同时轻拍下自己的脑袋,又无奈的摇摇头。
黑暗中,少宸翻了个身,将铜镜放在一旁收起,脸埋进枕头,有些部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觉得心里更疼,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好想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不要再醒来了...”
夜色越来越暗,残月被厚重云层掩去大半,仅余几缕惨白月光从屋顶间漏下,斜斜映在少宸的身体上。
屋外院中的枯枝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像极了挣扎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