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上元灯
永和十七年，正月十五。
长安城的雪停了。
暮色四合时，镇北侯世子勒马立于朱雀门前。玄色貂裘下露出一截象牙腰牌，守城金吾见了那“如朕亲临”四字，手中画戟“锵”地收束。檐角铜铃忽被夜风吹动，碎雪混着更漏声，落在他眉间。
“世子可是赴鹿鸣宴？”羽林卫指挥使自阴影处转出，铁甲压着新制的金线狻猊纹，“谢相特意嘱咐……”话音戛然而止。世子余光瞥见廊柱后闪过半幅孔雀罗裙——那是崔氏女今晨才换上的胡服。
转过永嘉坊，墙内忽传裂帛声。
世子驻足。冰裂纹花窗内，烛火摇曳，映出当朝宰相谢道陵的侧影。老人正将一卷染血羊皮塞给羽林卫指挥使，苍老声音混着梅香飘出：
“……匈奴信函，需用安西都护府的旧印……”
檐上积雪坠落。世子默然按剑，却听身后传来环佩轻响。回首时，只见崔氏女的婢女捧着鎏金手炉匆匆而过，炉中炭火映着半枚玉佩——分明是东宫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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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庆功劫
二月廿七，镇北军大捷的露布抵京。
世子跪在祠堂擦拭父亲的金鞶带。铜盆清水里，忽映出八百铁骑踏雪归来的盛况。他伸手去捞水中倒影，却未触到父亲惯用的那杆马槊——只有兵部尚书捧着鎏金木匣，在正堂高诵圣旨。
“圣人有旨——”
大理寺正卿尖利的声音刺破暮色。世子接旨时，发现谢道陵的云头履正踏着父亲昨日卸下的明光铠。黄绫展开的刹那，屏风后传来崔氏女一声轻“呀”。
世子转头。
她腰间新挂的错金螭纹佩，在夕照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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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诏狱书
三更梆子响过，世子在刑架上数着漏壶。
血水顺着铁链滴入砖缝，竟与隔壁《兰亭序》石刻的“永”字暗合。狱卒持铁梳走近时，窗外飘进半片烧焦的纸鸢——是上元节他给崔氏女糊的那只青鸾。
“崔姑娘今早受封良娣了。”狱卒剜下他第一片指甲，“太子爷特意赏了西域止疼膏……”
剧痛中，世子咬碎臼齿，却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笑声。血沫喷上《大唐律》“谋叛”条目时，他忽然读懂父亲临终那个口型：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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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幽冥引
秋决前夜，诏狱飘起绿荧荧的雨。
更夫看见十二个无脸人抬着玄轿掠过屋脊。轿帘翻飞间，露出半张青铜面具。
子时三刻，世子在冰棺中睁眼。
九盏人皮灯笼悬于梁上，火光将他残缺的手指映成青玉色。案前老妪的银簪竟插着半枚带血指甲，枯手指向一卷竹简：
“此乃《黄泉簿》。”她轻笑，“第一页，该写谁？”
世子摸索着去抓笔，发现右手小指已被换成玉雕假肢。当他颤抖着写下“谢道陵”三字时，窗外忽然传来《鹿鸣》乐章——与父亲断气那夜，大理寺传来的曲调分毫不差。
第五节·裴琰之死
永和十七年三月初六，大理寺暗牢。
世子蜷缩在霉烂的稻草上，指尖摩挲着半块残缺的玉佩。这是三日前裴琰被拖走时，从撕扯的衣襟上掉落的。他记得那日裴琰被铁链锁着，却仍对他笑："景琰，记得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狱卒的烙铁烫穿了喉咙。
此刻，牢门外传来脚步声。世子抬头，看见大理寺少卿提着灯笼进来，身后两名狱卒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裴公子嘴硬，到死都不肯画押。"少卿踢了踢那具尸体，"谢相说，让世子好好看看。"
灯笼凑近，照出裴琰那张被烙铁烫得面目全非的脸。他的右手五指尽断，却仍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那是他们年少时约定过的，要做一辈子的执笔御史。
世子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想起去岁上元夜，裴琰在兵部密室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谢道陵要安西都护府的印鉴..."
一滴血泪落在残缺的玉佩上。
第六节·幽冥契约
子时，诏狱最底层的刑室。
青铜面具人站在血池边，池中漂浮着七盏莲花灯。
"想报仇？"面具人声音嘶哑，"把你的名字给我。"
世子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十指钉着透骨钉。他望着池中倒影——那已经不像个人，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萧景琰...已经死了。"他嘶声道。
面具人轻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时，世子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最后一个赫然是"裴琰"。
"以血为墨，以骨为笔。"面具人将匕首递到他残缺的右手，"写下新名，黄泉路上才有引路人。"
世子咬破舌尖，血喷在竹简上。他用断指蘸血，写下：
"玄夜。"
池中莲花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世子感觉有冰冷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脊椎——那是幽冥司的"锁魂丝"。
第七节·脱胎换骨
三个月后，西域某处石窟。
世子——现在该叫他玄夜——站在铜镜前。镜中人左脸覆着青铜面具，右脸布满蛛网般的疤痕。曾经清亮的眸子，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疼吗？"老妪正在为他缝合最后一处伤口。
玄夜摇头。锁魂丝已经切断了他所有的痛觉神经。他现在能感觉到刀刃划开皮肉，却再也不会觉得疼。
老妪叹息着展开《黄泉簿》："第一个，想杀谁？"
玄夜看向石窟外。那里跪着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囚犯——都是谢道陵派来追杀他的死士。
"不急。"他轻抚脸上的青铜面具，"让他们回去报信。"
"就说..."他的手指突然刺入一名死士的眼眶，"萧景琰来索命了。"
死士凄厉的惨叫在石窟中回荡。玄夜看着指尖的血，忽然想起裴琰被烫穿喉咙时，也是这样的声音。
第八节·血书启程
永和十七年九月初九，重阳。
玄夜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西域的风卷起他黑色的斗篷，露出腰间悬挂的七个人头皮囊——那是幽冥司的"投名状"。
老妪递来一个锦盒："你的第一件武器。"
盒中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刃上刻着"相思"二字。这是崔氏女及笄时，他亲手所赠。
"她在东宫过得很好。"老妪意味深长地说，"太子为她建了一座摘星楼。"
玄夜将匕首浸入毒液。曾经刻骨铭心的相思，如今都化作了蚀骨的恨意。
"走吧。"他转身望向长安方向，"该去收债了。"
远处传来驼铃声。商队的旗帜上，赫然绣着"碎玉"二字——那是他新身份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