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碎玻璃渣就在我脚边，我没有去收拾，也没有力气去收拾。
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自己左手手心的那块污点，那块青黑色的，如同尸体上提前绽放的死亡之花。
它不痛不痒，却比任何伤口都让我感到恐惧。
它在告诉我，我正在从内里腐烂，我的精神，我的身体，都在被那些不属于我的死亡所侵蚀。
屋子里的空气是凝滞的，混杂着我一夜未眠的汗味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我甚至觉得，那些在梦里死去的陌生人的气息，也有一部分被我带了回来，沉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让一切都变得沉重而污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钥匙转动声。
那声音急促而不耐烦，完全不是我开门时的迟疑，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风和浓烈的酒气，闯了进来。
“什么破锁，差点把老子的钥匙给掰断了。”一个沙哑又熟悉的声音在玄关处响起，带着宿醉后的不爽。
“我说你这儿什么味儿？跟死了三天没收尸的耗子窝一样……操，你还真在。”
那人影走到客厅中央，挡住了从门口透进来的唯一光线。
他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长袍，身形高大得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手里还拎着一个半空的酒葫芦。
是南良！他回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似乎比离开时更瘦了一些，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让他那张本就谈不上和善的脸显得更加凶恶。
但他身上最明显的变化，不是憔悴，而是一种气息。
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刺骨的阴寒。
那不是单纯的阴气，更像是在极寒的冥府深处待了太久，连骨头都被冻透了，再用烈酒也暖不回来的那种寒意。
他一进来，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仿佛被搅动了。
那股凝滞属于我的绝望气息，在他带来的冥府寒气面前，就像是温水遇上了冰块，瞬间被冲散压制。
南良的视线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地上的碎玻璃上，他用脚尖不耐烦地踢了踢一块比较大的碎片，发出“刺啦”的声响。
“怎么，跟杯子有仇？还是觉得家里不够穷，非得弄点破烂来增加点末日氛围？”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嘴里发苦，喉咙发干。
我有很多话想问，想告诉他我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想把手心里的这块污点给他看。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恐惧的沉默，我就像一个在外面被欺负惨了，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南良骂骂咧咧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又“砰”地一声关上。
“连酒都没有，你这日子过得还真是了无生趣。”
他拧开自己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喝完酒，他抹了把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和嘲弄的眼睛，终于真正地聚焦在我身上。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几步开外，鼻子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味道。
“不对劲。”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再是看一个不成器的晚辈，而像是在审视一个被污染的物件。
“你身上有股味儿！”他慢慢地说。
“不是死人的味儿，也不是鬼气的味儿，是……更麻烦的东西，像是有人在你身上开了个口子，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阴沟水，全都往你这里灌。”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只用闻的，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良的视线缓缓移动，扫过我身后的墙壁，扫过沙发，最后定格在门口的地面上。
那里，还有几片未来得及被风吹散的纸钱灰烬，安静地躺在角落的阴影里。
我看见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谁他妈的在你家门口烧纸了？”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寒，那股从冥府带来的寒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整个客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我甚至看到窗户的玻璃上，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我不知道！”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
南良没再说话，他快步走到门口，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捻起一点灰烬，凑到鼻尖下闻了闻。
随即，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厌恶的表情，仿佛闻到了什么腐烂到极致的东西，猛地将那点灰烬甩在地上。
“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站起身，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转过身，几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把你那只爪子伸出来。”他命令道。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拳，不想让他看到那个让我恐惧的标记。
“别让老子说第二遍。”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容置喙的暴躁。
我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手指，摊开了左手手掌，那块青黑色的，如同尸斑的印记，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
南良的视线落在上面，足足停顿了有十几秒。
在这十几秒里，他一言不发，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脸上的暴躁和不耐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极度严峻的神情。
那不是面对强大聻王的凝重，也不是处理棘手事件的烦躁，而是一种看到了某种禁忌、某种超出常理的规则被打破时的，混杂着震惊和棘手的神色。
连他都觉得棘手。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瞬间沉入了我的心底。
我刚刚因为他的归来而升起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在看到他这个表情的瞬间，彻底熄灭了。
“呵！”
南良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嘲讽。
“行啊，祁砚！你可真行！老子就出去办趟差的功夫，你他妈的就给自己搞了个大活儿。”
他站直了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一样，拉开了和我之间的距离。
“你不是看到什么幻觉了？”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