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里,让我一阵晕眩。
把天捅了个窟窿?我做了什么?我只是看到了一个人的死亡,只是做了一场被动的噩梦,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什么意思?”我撑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感觉双腿发软。
南良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绕着我走了两圈,那审视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刮过,让我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我的左手手心。
“把手给我。”他这次的语气平静了些,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的严肃。
我把手伸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骨头都像是要被他捏碎。
他的指尖冰冷,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感觉一股寒气顺着我的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着那块“尸斑”,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按了按,那块皮肤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不是尸斑,比那玩意儿麻烦多了。”
他松开我的手,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走到窗边,从怀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被他身上的寒气冻成了白色的霜气。
“赎梦人,靠的是共情和引导,我们是走阴的,但走的是梦里那条小路,和阳间的生死大道,和冥府的轮回正途,都隔着一层。”
“这层‘隔膜’,是我们的保护,也是我们的规矩。”南良背对着我,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飘忽。
“你现在,就是亲手把这层膜给撕了。”
他转过身,烟头在他指间闪着明灭的红光。
“你看到的不是幻觉,是‘天机’的碎片,你手心这个,也不是尸斑,是‘阴瞳’开眼的征兆,只不过,你这眼没开在额头上,开在了你的命数里。”
“阴瞳?窥天?”这些词汇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南良以前从未提过。
“对,窥天。”南良冷笑一声。
“听着挺威风,其实就是个茅房里点灯——找死!正常人一辈子都窥不见半点天机,那是被‘道’保护着。”
“我们这种人,偶尔因为阴气重,会看到点残影,那是因为‘道’在你身上开了点缝,让你别太作死。”
“可你倒好,你不是开了条缝,你是直接在墙上凿了个大门,还他妈是自动感应的,谁路过都给你开一下。”
他的比喻粗俗,却让我瞬间明白了我的处境。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收梦境信息的中介,我的能力发生了质变,变成了一个主动且不受控制的信号接收器。
“那个鱼贩……门口的纸钱……还有昨晚的梦……”我喃喃自语。
“那都是‘开门’的后果。”南良弹了弹烟灰。
“你‘看’见了那个鱼贩的死,你的‘阴瞳’就记录下了这个死亡事件。”
“你和他之间就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因果,门口的纸钱,是某个盯上你的东西留下的标记,它在告诉你,它找到你的‘门’了。”
“至于昨晚的梦,那是你的‘阴瞳’在失控的下载周围所有即将发生的‘死亡数据’,你手心的这个‘污点’,就是这些垃圾数据在你身体里实体的结果。”
“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你就不是你了,你会变成一个由无数人的死亡信息堆砌起来的,活着的‘墓碑’。”
活着的墓碑!
这五个字让我遍体生寒,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的意识,我的记忆,我的一切,都会被无穷无尽的死亡所淹没、所取代。
“那……那怎么办?能关上吗?”我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关上?”南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是水龙头啊,说关就关?这玩意儿一旦开了,就关不上了。”
“你现在,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座灯塔,一座会移动的,用新鲜血肉和灵魂做燃料的灯塔。”
“方圆百里,所有在黑暗里游荡的,饥肠辘辘的‘东西’,都会被你的光吸引过来。”
“它们会像飞蛾一样扑向你,想尝尝你这光是什么味道,想把你拆了,吃了,取而代之。”
他走到我面前,用夹着烟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胸口:“而你,连个像样的灯罩都没有,赤身裸体地亮着,等着它们来开饭。”
我被他描述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飞蛾扑火,灯塔与饿鬼,这些隐喻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绝望和恐怖的画面。
“就没有……就没有办法吗?”
南良沉默了片刻,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窗台上。
“办法不是没有,但对你现在来说,屁用没有。”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你现在魂魄不稳,被那些死亡信息冲得七零八落,像个筛子,到处都是窟窿,不把窟窿堵上,教你什么都没用。”
他说着,突然一把将我推到沙发上坐下。
“坐好!盘腿!五心朝天!”
我被他吼得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照做了。
“现在,闭上眼,什么都别想!脑子里观想一团火,守在你丹田的位置,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给老子死死守住那团火!”
南良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他走到我身后,双掌按在了我的后心。
一股冰冷但精纯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渡了过来。
这股力量不像他身上那股冥府寒气一样充满死寂,反而带着斩断一切的锐利,它进入我的身体,试图将我那散乱的精气神重新凝聚起来。
我赶紧闭上眼,按照他说的,开始在脑海中观想一团火焰。
可我刚一开始集中精神,那些恐怖的画面就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进来。
车祸现场的扭曲金属;溺水者口鼻中冒出的水泡;大火中烧焦的皮肤……它们像潮水一样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
“守住!”南良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我咬紧牙关,拼命地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团想象中的火焰上。
可是,那些死亡片段太过真实,太过强烈,我刚观想出一丝火苗,就被一片冰冷的海水浇灭;
我刚凝聚起一点暖意,就被迎面撞来的卡车撞得粉碎。
“啊!”我惨叫一声,猛地睁开眼。
就在刚才,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全新的画面。
一个女人,在一个水汽弥漫的浴室里,被一个浑身滴着水的黑色影子,死死地掐住了脖子。
她挣扎着,双腿乱蹬,脸因为缺氧而涨成了青紫色。
“没用的。”南良收回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失望。
“你的‘阴瞳’已经和你的魂魄缠在一起了,用这种基础的固魂法诀,根本压不住,强行施为,只会让你看到更多。”
我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虚脱,失败了!连南良出手,都失败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绝望地看着他。
“怎么办?凉拌。”
南良重新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死样子,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翘起二郎腿。
“在那些东西找上门来,把你当自助餐吃干抹净之前,你最好先学会怎么用餐刀,虽然你大概率是把自己戳死的那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书页已经泛黄发黑的小册子,扔到我怀里。
“这是《静心咒》和《驱邪诀》的基础篇,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总比你坐在这里等死强,自己看,看不懂也给老子死记硬背下来。”
我捧着那本散发着陈年霉味和墨香的小册子,感觉它有千斤重。
南良站起身,又去拿他的酒葫芦。
“老子去给你找点东西,镇一镇你这屋子里的晦气,在我回来之前,你别出门,别接电话,别给任何人开门,尤其是……别照镜子。”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放到了门把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祁砚,记住!你现在看到的任何东西,都不要试图去改变。”
“你不是救世主,你只是一个不小心看到了剧本的观众,一旦你跳上舞台,想去改动哪怕一句台词,那么整个舞台,都会因为你而崩塌。”
他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和满屋的死寂,以及怀里那本不知是救赎还是另一场诅咒的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