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财蹲在城门口的老槐树下,嘴里嚼着半块冷硬的红薯,心里却在打着算盘。
自从跟着陈老鬼认全了灰菜、马齿苋,又琢磨出“故事换食”的法子,他总算不用再为填饱肚子发愁。之前他专拣孩童爱听的寓言讲——讲“龟兔赛跑”时,蹲在旁边的小娃子们会攥着糖糕,听得眼睛发亮;讲“狐狸和乌鸦”时,卖糖葫芦的老汉会笑着递来一串沾着糖霜的山楂;运气好时,住附近的大婶还会端来一碗热米汤,说“娃子嘴甜,多喝点暖身子”。
可这日子过了些时日,王财却渐渐犯了愁。这天他刚用“狼来了”换了个白面馒头,就见一个挑夫掏出几枚铜钱,从包子铺里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铜钱碰撞的“叮当”声,像小锤子似的敲在他心上。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用草绳串起来的半块窝头和一把烤红薯,忽然明白——野菜能填肚子,故事能换吃食,可没有实实在在的银子,在这世道里终究是寸步难行。
天冷了,他这身烂麻衣根本扛不住寒冬;陈老鬼的拐杖头松了,走起来“吱呀”响,得换根结实的木杖;要是哪天病倒了,连请个游医的钱都没有。更别说他还想着找机会打听回去的路,那更是得有银子铺路。
“民以食为天,钱以银为实。”王财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只满足于换口吃的,得想办法赚第一笔现钱。
第二天一早,王财特意换了个地方,不再守着巷口的孩童堆,而是挪到了城门口的老槐树下。这里人来人往,有挑着货担的小贩,有赶考的书生,还有出城办事的百姓,比起巷口,更有“赚大钱”的可能。他把破麻衣理了理,又捡了块干净的碎布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口时特意提高了声调: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不讲小猫小狗的趣闻,咱来讲段天下英雄的故事——那秦末年间,天下大乱,出了两位顶天立地的好汉,一位是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项羽,一位是知人善任的汉高祖刘邦,这便是‘楚汉相争’的由来!”
他这话一出口,果然引来了几个人的注意。一个挑着菜筐的大妈停下脚步,笑着说:“哟,这乞丐娃子还会讲英雄事?我听听。”旁边一个卖针线的小贩也放下摊子,凑了过来:“以前只听过说书先生讲这个,你也会?”
王财心里有底了。他以前做农产品生意时,闲下来就爱听历史课,楚汉相争的故事更是滚瓜烂熟,什么“破釜沉舟”“暗度陈仓”,细节记得清清楚楚。此刻他挺直了腰板,声音朗朗,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
“话说那项羽,生得八尺开外的个子,虎背熊腰,双手能把千斤重的青铜鼎举过头顶,一声吼,能震得河水打旋!当年他率着楚军救赵,渡过漳河后,下令把船凿沉,把锅砸破,只带三天的干粮,这便是‘破釜沉舟’——要么胜,要么死!楚军将士见主帅这般决绝,个个奋勇杀敌,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才闯出了西楚霸王的名头!”
他一边讲,一边比划着动作,模仿项羽举鼎的模样,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那挑菜的大妈听得入神,从菜筐里拿出一根黄瓜,递给他:“娃子讲得好,吃根黄瓜润润嗓子。”王财接过黄瓜,道了声谢,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心里更有劲头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讲起了刘邦:“再说那刘邦,论力气不如项羽,论家世不如项羽,可他有一样本事——会识人,会用人!他身边有韩信,能领兵打仗,战无不胜;有张良,能出谋划策,算无遗策;还有萧何,能安抚百姓,供给粮草。这三人就像刘邦的左膀右臂,帮着他从一个小小的亭长,一步步坐上了汉王的位置。”
正讲得兴起,王财忽然瞥见人群外,一个穿青衫的秀才驻足而立。那秀才看着二十来岁的年纪,青衫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摇着一把竹骨折扇,扇面上画着几竿翠竹,墨色都有些淡了。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说说笑笑,而是微微蹙着眉,身子往前倾了倾,手里的扇子也忘了摇,显然是听得入了迷。
王财心里一动,讲得更卖力了,专门挑了“鸿门宴”这段最惊险的来讲:“那日项羽在鸿门设宴,本想趁机杀了刘邦。范增好几次使眼色,让项庄舞剑,要取刘邦的性命。项庄握着剑,剑光闪闪,剑尖离刘邦的喉咙就剩寸把远,刘邦吓得后背都湿了,可脸上还得强装镇定!”
他模仿着项庄舞剑的姿势,又学着刘邦紧张的模样,眉头紧锁,手心里都捏出了汗。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那卖针线的小贩都忘了吆喝。就在这时,他话锋一转:“多亏了樊哙!那樊哙是刘邦的连襟,听说主公遇险,提着盾牌就闯了进去,头发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指着项羽就骂:‘大王要是杀了沛公,就是失信于天下!’项羽见他这般勇猛,反倒佩服起来,赏了他酒肉,刘邦这才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偷偷溜出了鸿门,捡回了一条命!”
“好!”
话音刚落,那青衫秀才突然拍起了手,手掌拍得发红,声音里满是激动:“你这故事讲得有章法!有起因,有经过,还有细节,不像寻常乞丐随口胡诌,倒像是读过书、通史书的人!”
王财心里一紧,赶紧从地上站起身,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拱手作揖,语气谦卑:“先生过奖了!小人哪读过什么书,不过是小时候在村里,听老人们讲过些前朝旧事,记在了心里,今日随口编排出来,让先生见笑了。”
他怕露馅——一个乞丐要是懂史书,难免引人怀疑,还是低调些好。
那秀才却不介意,反而笑了笑,眼里满是欣赏:“不管是听来的还是读来的,能讲得这般生动,就不容易。我姓周,是个赶考的书生,平日里最爱听这些历史故事,今日听你讲‘鸿门宴’,真是过瘾!”
说着,他从袖筒里摸了摸,掏出三枚铜钱。那铜钱是青铜铸的,边缘有些毛糙,上面印着“开元通宝”的字样,还带着点体温。周秀才把铜钱递到王财面前,笑着说:“这三文钱给你,算是听故事的赏钱。明日你还来这老槐树下,接着讲‘垓下之围’,我还来听——我倒要看看,那西楚霸王最后,是如何落得个‘霸王别姬’的下场!”
王财看着那三枚铜钱,眼睛都亮了。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是他穿越到这个陌生朝代后,第一次靠自己的本事赚到的现钱!不是换的窝头,不是讨的米汤,是实实在在的、能攥在手里的铜钱!不过他看着这铜钱,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朝代才有的铜钱,等回去问下陈老鬼。
他接过铜钱,入手冰凉,却又沉甸甸的,仿佛握着三块小小的银锭。他把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又朝着周秀才深深作了个揖,声音都有些发哑:“多谢周先生!多谢先生赏钱!明日我一定来,把‘垓下之围’讲给您听!”
周秀才笑着点点头,摇着折扇,转身走了,走了几步还回头叮嘱:“可别忘啦!”
王财站在原地,看着周秀才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三枚铜钱,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他正想把铜钱揣进怀里藏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小子,站住!”
王财心里一咯噔,回头一看,只见刘三正歪着脖子,一步步朝他走过来。那刘三是这一片的泼皮乞丐,年纪不大,却专爱欺负弱小,陈老鬼后来专门带他去认刘三,免得惹麻烦。此刻他袖子撸得老高,露出胳膊上一道长长的疤,脚步趔趄,一身酒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财的手。
“刚才那书生给你钱了?”刘三走到他面前,伸手就去抢,“小子,在这儿赚钱也不跟哥打招呼?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钱分我一半,不然别怪哥不客气!”
王财赶紧把铜钱往怀里一揣,往后退了两步,紧紧捂着胸口,梗着脖子说:“这是我凭本事赚的!我讲故事给先生听,先生赏我的钱,凭啥给你?”
他以前做个体户时,也遇过抢生意的地痞,知道越是退缩,对方越是得寸进尺。现在他有了三文钱,有了活下去的盼头,更不能让人随便抢走!
“凭啥?”刘三瞪圆了眼睛,伸手就要推王财,“就凭这城门口是我的地盘!在这儿赚钱,就得给我上供!你个外来的乞丐,还敢跟我横?”
眼看刘三的手就要推到王财身上,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刘三,你欺负一个娃娃,算啥本事?”
王财抬头一看,只见陈老鬼拄着那根快散架的拐杖,一步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头发依旧乱蓬蓬的,脸上满是皱纹,可此刻眼睛却瞪得圆圆的,拐杖往地上一戳,发出“笃”的一声响,竟有几分威慑力。
“陈老鬼?”刘三看到陈老鬼,手顿了顿,脸上的嚣张少了几分。他以前听说过,陈老鬼年轻时是个狠角色,在街头打翻过十几个泼皮,后来老了才成了乞丐。刘三虽然浑,却也怕陈老鬼的狠劲。
“这娃子是我带的,”陈老鬼挡在王财身前,拐杖又往地上戳了戳,“他赚的钱,是他自己的本事,你也敢抢?想打架,我这把老骨头,陪你练练!”
他说着,微微弯了弯腰,双手握着拐杖,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虽然他年纪大了,身子干瘦,可那眼神里的狠劲,却让刘三打了个哆嗦。
刘三咬了咬牙,又看了看王财,为了三文钱不值得,最终还是怂了。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说:“哼,算你们运气好!等着瞧,下次别让我逮着机会!”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王财看着陈老鬼的背影,心里一阵感激。他走上前,扶着陈老鬼的胳膊,小声说:“陈大爷,谢谢您。”
陈老鬼摆了摆手,喘了口气,笑着说:“谢啥?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那刘三就是个软骨头,你越怕他,他越欺负你。以后再遇到他,别退缩,有我呢。”
王财点点头,把怀里的铜钱掏出来,给陈老鬼看:“陈大爷,您看,这是周先生赏我的三文钱!是我第一次赚钱!”
陈老鬼看着那三枚铜钱,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光亮,笑着说:“好,好!财娃子有本事!这钱可得藏好,别让人看见了,尤其是刘三那群泼皮,闻到钱味就跟苍蝇似的。”
当天傍晚,王财跟着陈老鬼回到了城郊的破庙。破庙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断了的房梁,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堆着他们捡来的破布和枯枝。陈老鬼说当初李壮汉那群人因为偷东西被官兵抓走了,现在不会有乞丐在这里住。王财才找了个石像后面隐蔽的角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木头扒开一个洞,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破布,把三枚铜钱包好,轻轻塞进洞里,再用干草盖严实,还用手拍了拍,确保看不出痕迹。
夜里,破庙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还有陈老鬼均匀的呼噜声。王财躺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悄悄爬起来,摸到藏钱的角落,把那包铜钱摸了出来。
月光从破庙的窗户照进来,洒在铜钱上,泛着淡淡的青光。王财把破布打开,拿出一枚铜钱,放在手里摩挲着。铜钱凉凉的,上面的纹路硌着手心,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他数了一遍:“一、二、三。”又数了一遍:“一、二、三。”再数一遍,还是三枚。
他把铜钱重新包好,塞回干草洞里,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这三文钱,不多,却比任何东西都珍贵——这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靠自己的本事赚到的第一笔钱。
“财娃子,还没睡?”陈老鬼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吓了王财一跳。
他回头一看,陈老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王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陈大爷,我……我就是看看钱还在不在。”
陈老鬼笑了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高兴。这钱是好东西,可也是祸根。刘三是这一片的泼皮,还有几个跟他一伙的,都不是善茬。你以后赚了钱,可得藏严实了,别露富,也别跟人显摆,免得招来麻烦。”
王财点点头,心里记下了陈老鬼的话。他看着陈老鬼,突然想起现代的日子——他从摆地摊卖菜开始,一点点攒钱,开了合作社,虽然辛苦,却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被人欺负。
现在,他在这个朝代,也能靠讲史赚钱。今日是三文钱,明日讲“垓下之围”,周先生说不定还会赏钱;以后他还能讲“三国”“隋唐”,吸引更多人来听,赚更多的钱。等赚够了钱,他就能买件厚实的棉衣,给陈老鬼换根结实的拐杖;再赚多点,就能租个小铺子,不用再睡破庙;说不定,还能凭着钱和本事,打听回现代的路。
“陈大爷,您放心,”王财攥了攥拳头,声音坚定,“我不会让刘三欺负到头上的。我会好好赚钱,靠自己的本事,赚更多的钱,再也不用饿肚子,再也不用被人欺负!”
陈老鬼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夜,王财睡得很踏实。他梦见自己赚了很多铜钱,堆成了小山;梦见自己给陈老鬼买了新棉衣,给老婆买了那件她盯了半年的羽绒服;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抱着儿子,听他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