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悲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的尘埃,无声地落在身上,带着沉静的重量。顾笙在幽暗的观音阁里站了许久,直到殿外广场上法器敲击声再次响起,才将目光从那尊倒坐的观音像上缓缓移开。阁内浓郁的檀香气仿佛已浸润了衣衫,沉甸甸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里。
她转身,脚步轻缓地退出观音阁的门槛。午后偏斜的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带着暖意,却瞬间被大雄宝殿前广场开阔空间里的沉静气息所中和。梵呗声依旧低沉浑厚,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将空气都浸染得带有一种奇特的粘稠感。胃里那份被粿汁、鱼生和单丛茶填满的饱足,在这持续的梵音和无处不在的香火气息中,早已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大地般的安稳,不再喧闹,只是稳稳地托着心神。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广场边缘,在巨大的殿宇和高耸古树的阴影里缓步行走。青石板地面被岁月和无数脚步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深色殿宇的飞檐和古树枝桠的轮廓。空气中除了沉厚的檀香,还混合着古旧木料散发的微凉气息,以及从巨大香炉鼎里飘散出的、带着余温的香灰味道。那味道并不呛人,反而有种奇异的洁净感。
目光扫过广场一侧的几株古树,树龄显然也极其古老,树干虬结,树冠如盖,浓荫沉沉。其中一株树下,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身布满深色的苔痕和水渍,碑文已模糊难辨,只有岁月刻下的沧桑线条依旧清晰。几个穿着僧衣的僧人,正手持长柄的竹扫帚,无声地清扫着树下飘落的枯叶,动作缓慢而专注,竹枝扫过石板,发出极其轻微、带着韵律的“沙沙”声,与低沉的梵音奇异地应和着。
顾笙在一棵巨大的古柏树下停住脚步。这柏树形态奇古,枝干扭曲盘旋,如同一条挣扎着欲飞的苍龙,树皮是深沉的铁灰色,布满深刻的皲裂。树冠并不十分浓密,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树下阴凉,空气里弥漫着柏树特有的、略带苦涩的清香。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粗糙、带着铁锈般质感的树皮。一种沉甸甸的、穿越了漫长岁月的生命力量,透过指尖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树根处,几块被磨得光滑圆润的青石条凳散落着。
她在一张条凳上坐下。石凳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沁入肌肤,带来一种舒适的清醒。背靠着粗粝坚硬的树干,抬头望去,古柏扭曲的枝干在蓝天的映衬下,勾勒出苍劲有力的线条。低沉的诵经声、竹扫帚扫过石板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还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在这片被古寺高墙和千年古树所围合的沉静空间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而和谐。
胃里的那份安稳感,在这古柏沉静的气息和冰凉石凳的触感中,变得更加踏实。额角被树荫下的凉意包裹着,无比惬意。身体里因一路行走、品尝美食、感受新奇而积累的微热和轻微的兴奋感,此刻被彻底抚平、吸收,如同溪流汇入深潭,只留下一种澄澈的宁静。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一种缓慢流淌的、属于古老寺庙本身的节奏。她微微闭上眼睛,只是感受着这难得的、被时光和信仰双重浸染的沉静,任由那低沉的梵音如同温热的潮水,一遍遍漫过心田,洗去所有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