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路口的混乱刚刚平息，柯玥和王攻全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对讲机里又传来指挥中心调度员那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惑的声音：
“柯队，西延线辅路，‘老孙家汽修’门口，两辆车发生刮蹭。事故本身不大，但一方司机……呃……情况有点特殊。您最好过来看一下。”
“特殊？”柯玥摁着对讲机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电话里说不清，您到了就知道了。”调度员语气含糊。
柯玥和王攻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又来了”三个字。骑上摩托，几分钟后就到了那家招牌油腻、门口堆满废旧轮胎的“老孙家汽修”。
现场看起来确实很简单。一辆红色的宝来和一辆银色的五菱宏光mini电动车斜着顶在一起，宝来的左前保险杠蹭了宏光mini的右后轮眉，掉了一点漆，连钣金都没变形。
但气氛却一点都不简单。
宝来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指着宏光mini的车窗，气得脸色通红：“你出来！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
宏光mini的车窗紧闭，贴着深色膜，根本看不清里面。但车子没熄火，显然里面有人。
王攻全上前敲了敲车窗：“您好，交警。请下车配合处理事故。”
车里毫无反应。
宝来司机更来气了：“警察同志你看！就这样！我从辅路进来，想靠边停车，他倒车出来，砰一下就撞上了！我下来想跟他理论，他就把车窗一关，当听不见！这都僵持十分钟了！”
王攻全加重力道又敲了敲车窗：“司机！请立刻下车！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这时，宏光mini的车窗终于缓缓降下一条缝，仅够声音传出来。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老公说……发生事故……千万……千万别下车……尤其……尤其是对方是男司机的时候……等警察来……等你们来……”
王攻全：“……”
柯玥走上前，语气放缓但依旧清晰：“我们是交警，现在已经到了。请下车，我们需要核实证件，处理事故。”
车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车门解锁，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手指都在发抖。
“对…对不起……”她几乎不敢看任何人，低着头连连道歉，“我……我刚拿驾照没多久……刚才倒车没看好……我老公他……他马上就到了……”
宝来司机一看对方是个小姑娘，态度也软了一些，但还是抱怨：“你说你，撞了车不下车，这多耽误事啊？我又不是坏人！”
女孩头垂得更低了。
柯玥核实了两人的证件，女孩的驾驶证确实还在实习期内。看了宝来行车记录仪（宏光mini没装），事实清晰：宏光mini倒车未察明车后情况，全责。
责任认定毫无争议。女孩也认责，准备联系保险公司。
就在事故即将平淡收场时，一辆电动车猛地急刹停在旁边。一个穿着外卖员服装的小伙子跳下车，冲到女孩面前，一脸焦急：“老婆！你没事吧？撞哪儿了？吓死我了！”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宝来司机和交警，把女孩拉到自己身后。
“我没事……就是蹭了一下……我的责任……”女孩小声说。
外卖小哥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对柯玥和王攻全说：“警察同志，不好意思啊！我跟我老婆说了，她新手，路上万一有点事，千万别自己下车处理，尤其晚上，等我来了或者等你们来！现在坏人太多了！我们怕！”
王攻全叹了口气：“理解你们的担心，但发生事故后，按规定应该及时下车放置警示标志，协商处理。一直锁在车里，容易激化矛盾。”
外卖小哥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得对！下次注意！主要是她一个人，我跑外卖又不放心……”
事故处理完毕，双方留下联系方式等待保险理赔。外卖小哥再三道谢后，骑着电动车，小心翼翼地护在老婆那辆小小的宏光mini后面，慢慢开走了。
宝来司机也摇着头走了，嘴里还嘟囔：“这叫什么事儿……”
柯玥看着那对年轻夫妻消失在车流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对新手司机恐惧的理解，也有对当下人与人之间信任脆弱的无奈。
在卯林镇，每一起微小事故的背后，可能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或是一份沉重的焦虑。
王攻全凑过来，咂咂嘴：“头儿，现在这世道，处理个事故还得先做心理疏导了？”
柯玥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摩托。
夜色更深，卯林镇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着每一个在路上奔波、担忧、或犯错的人。
而他们的工作，远不止划分责任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