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得像是结了冰。窗外远处西延线方向的天空,还隐隐透着不祥的橘红色光晕,偶尔传来模糊的消防车警笛声,像这场灾难遥远的余音。
柯玥站在局长旺贵的办公桌前,警服上还沾着灭火器的干粉和现场的烟尘,脸上带着疲态,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王攻全和谭授站在她身后稍远的位置,大气不敢出。
旺贵局长肥胖的身体深陷在皮质办公椅里,手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烧到尽头,烟灰簌簌地掉落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脸色铁青,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油光。
沉默了近一分钟,他才猛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狠狠摁灭在几乎溢出的烟灰缸里,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和恐慌而显得有些嘶哑:
“……爆炸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柯玥的脸,“油罐车?在西延线上?爆炸了?!”
柯玥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是。具体原因消防和事故调查组还在勘查。初步判断是车辆先失控撞击护栏,导致罐体破裂,后续引发爆燃。”
“失控?为什么失控?!”旺贵的声音猛地拔高,近乎咆哮,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司机呢?死了没有?!是不是疲劳驾驶?是不是车辆故障?啊?!”
“司机当场死亡。具体原因有待技术鉴定。”柯玥的回答依旧简洁冰冷。
旺贵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鉴定?!等他们鉴定出来,老子的乌纱帽早就他妈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他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着窗外西延线的方向:“西延线!又是西延线!毛明栽在这条路上!高华民也栽在这条路上!现在呢?炸了!当着全市人民的面炸了!明天……不!今天晚上!网上就会传遍!标题是什么?‘卯林镇西延线再发惨剧,油罐车爆炸火光冲天!’‘豆腐渣工程还是管理失职?’‘交警部门形同虚设!’……”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啊?!这意味着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捂’!所有的‘压’!全都白费了!全都他妈完了!”
王攻全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那路确实有问题……”
“有问题?!”旺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向王攻全,眼睛瞪得溜圆,“有什么问题?啊?路是刘国富修的!设计是上面批的!我们交警只管路上跑的车!车出了问题,是司机的问题!是车辆本身的问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但是局长,”谭授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插话,他的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西延线的道路设计数据和历年事故统计,“从数据上看,西延线K3路段的事故率显著高于其他同等路段,尤其是大型车辆失控率。其弯道半径、坡度以及护栏强度标准,确实存在值得商榷之处,这可能构成……”
“商榷个屁!”旺贵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横飞,“谭授!我告诉你!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死了人!炸了车!烧了路!你说破大天去,舆论会听你分析数据吗?领导会看你那些曲线图吗?他们只会看到结果!结果就是我们卯林镇交警队管辖的路段,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故!”
他重新把矛头对准柯玥,语气带着一种绝望的逼迫:“柯玥!你是我从市局要来的!你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给我找更多问题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怎么办?怎么把影响降到最低?怎么把这顶破帽子从我们头上摘出去?!”
柯玥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等他稍微喘口气的间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喧嚣:
“局长,现在首要的任务是配合消防、急救部门,全力灭火救人,清理现场,恢复交通。其次是彻查事故原因,厘清责任,无论是驾驶操作、车辆状况还是道路因素,都一查到底,给死者一个交代,给公众一个真相。”
“真相?!”旺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真相就是他妈的一个火药桶!点着了谁都别想跑!你现在要去查真相?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隐瞒和推诿,才是真正的火药桶。”柯玥的目光毫不退缩,“毛明的事,还不够清楚吗?”
提到毛明,旺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软肋,一下子瘫坐回椅子上,气势全无,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恐惧。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旺贵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挥了挥手,声音变得异常疲惫和沙哑:“……出去……都出去……让我静一静……”
柯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利落地走出局长办公室。王攻全和谭授也赶紧跟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里灯光惨白,照在三人疲惫而凝重的脸上。
远处的警笛声似乎更近了。
王攻全低声骂了句脏话:“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谭授默默地看着平板上的数据,镜片反射着冷光。
柯玥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口袋裏那枚冰冷的、属于毛明的旧警徽。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卯林镇这片深不见底的泥潭,正在将她一步步拖入漩涡中心。